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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鬼魅缠身(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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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美人一事牵连到贤宜两位上位妃子,为稳定朝纲,晟煜对外只是声称殷美人因病而亡(这仅是一种宫廷惯用的隐晦之语),以等同九嫔之首的礼节葬了她,对于她来说,生前虽然娇纵甚无过宠,但死后盛荣至此,泉下也算是欣慰了。
至于贤宜两妃,因为考虑到两人背后的势力,不说骆瑾柔的父亲是朝中盛及一时的左丞相,光是宜妃的娘家崔氏一族,历代皆出猛将,手中掌握兵权,都是不容小觑的势力。所以即便有嫌疑,也只是略施薄惩。
相较于宜妃被降了妃位,贬为昭仪,骆瑾柔却只是被夺了辅佐后宫之权,避居毓华宫内自省,圣恩薄彼厚此可见一斑。
另一方,童贵嫔因传出身怀龙嗣,升至昭仪,为避邪,晟煜另辟了宫殿于她,由菊揽院迁至芳漱宫。
再则是冯皇后,本以为平庸软弱的她失了骆瑾柔这个臂膀,后宫事务会一团杂乱,但不知她到底用了何种手段,后宫依然维持着它表面的平静,似乎并未因两位上妃的事而受到丝毫波动。
可是殷美人的这场风波并未由此而止息-------------
北风夹杂着雪粒子凛冽地刮着,天色阴霾低沉,放眼望去红墙金瓦俱是裹上了皑皑白雪,九重宫阙显得肃穆而寂静。
笔直漫长的宫巷,三三两两几个宫娥穿着厚厚的冬装,拿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道中央的积雪,不时地搓搓冻僵的双手,呼出的气顷刻化做茫茫的雾气。
“喂,听说了没有?”一宫女瞧瞧地凑近另一宫女,带点神秘地说道:“毓华宫晚上闹鬼呢!”
“我也听说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又不是七月中旬,大冬天的晚上还时常能听到鬼叫。”一旦有人带起了头,叽叽喳喳地便开了话匣子,都一脸的兴奋,凑在一起聊开了。
“我看八成是殷美人死得不瞑目,半夜找上贤妃娘娘了。”
“难道殷美人真是被贤妃娘娘害死的么?”一娇小的宫女纳闷地问着。
“笨死了!”稍年长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神情带点得意地嚷道:“就算不是贤妃娘娘害的,也算她不走运吧,谁让殷美人的尸首是在她宫里发现的。”
“天呐,我光是听到都吓死人了,难道贤妃娘娘晚上睡着都不心惊胆颤的么?”有人捂着嘴惊呼道。
“可不是,听毓华宫里当差的人说贤妃娘娘这几日都被扰得不得安宁呢,人都憔悴了不少。”
“真可怜呢。”
“嘘,别再说了,皇上来了。”一宫女眼尖地发现那远远走来的明黄身影,见众人越说越兴起,不由焦急地跺了跺了,提醒了声,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各自忙着活儿去了。
晟煜走在道上,面色微许透着点凝重,眸光淡淡地瞥了眼低垂着头恭敬行礼的宫女们,默不作声地走过,直往毓华宫的方向步去。
这几日来,也不是没有耳闻过毓华宫遭鬼之事,他素来是不信这类无稽之谈的,可是想到骆瑾柔因此而被扰得夜不能安睡,忧心之情便油然而生。
走进毓华宫,入眼处便见院前的几株腊梅开得正艳,瓣瓣红似胭脂点点的花蕊被掩在白雪下,交相辉映,分外娇羞动人,风过时,隐隐暗香浮动,丝丝清冷中撩人心脾。
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也无人清扫,踩在上头,松软中带点湿滑,海源在后头撑着纸伞为他遮挡着风雪,一步一脚印,踏得格外地小心,一路而来,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到了毓华宫正殿,也不等宫女出来接驾,打了帘子进去,屋里倒是暖和,显然是生了炉子,迎面一股暖意扑来,不复外面的寒冷。
几个宫女簇在一块正低头做着针线活,见他进来,许是不曾料到,慌慌忙忙地方要下跪行礼,晟煜拦住了,轻声问了句:“你们主子呢?”
“回皇上话,娘娘在屋内安歇着。”一较长的宫女回答道,依然恭顺地低敛眉目,晟煜瞧着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见过。于是又问着,“娘娘昨夜还是没睡好么?”
那宫女默了会儿,低低地应了声“是。”
“起来吧。”晟煜看了眼被帘子隔着的里屋,褪了外面的明黄色斗篷,举步往里间走去。
层层厚重的绡金绛红帷幔逶迤地垂至地面,密实的青方石砖光如明镜,倒影着轻轻跳跃着的淡黄色的烛光。景蓝八宝琉璃鼎中正弥漫出袅袅的松木香,氤氲的淡香缭绕着整个寝殿。
这边,骆槿柔正侧着身子躺在一张暖榻上,手持一本诗集,似乎是看得过于专注了,并没有留意到踏近的脚步声。
塌前的地上铺着块四方正的波斯地毯,米色的底子绣着繁复古韵的花纹,很是精巧典雅,其上放着一双水蓝色的绣花鞋。
“也不怕冻着了。”晟煜一手盈握住她裹着素色绸袜的纤足,放至自己温暖的双手中焐着,边轻斥似地道了句。
骆瑾柔不妨忽然有人进来,吓了跳,书本坠落在地,“啪”地一声轻响回荡,“皇上?”她讶异地道了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出个声------”她诺诺地说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足被他掌握在手,颓然间粉腮浮上一片红云,轻轻地挣扎了下,反被拽得更紧了些,一双秋水翦眸懊恼地瞪了瞪他,含着七分羞涩三分娇嗔。
晟煜俯身拣起书本,转头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在看书?”骆瑾柔闻言羞红了脸,低低地应了声“唉”
“哦?可是看了什么,给朕说说。”晟煜也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随手翻了几页,温着声音问,骆瑾柔一听,“咻”地一把夺过,似乎是有些气恼地睨了他一眼,撇过头作势不理睬他。
晟煜低笑出声,清越的笑声萦绕在屋里,让人瞬间舒畅了心情,“你呐,连看个书都这么不老实。”原来他自打进来,就发现她拿着书本在发愣,在才冒出了要捉弄她的念头。
骆瑾柔看他细心地扯过一旁的锦被覆在自己身上,心中顿觉暖意融融,轻笑了声,道:“皇上什么都要管,也不怕烦心。”她说着见他也脱了鞋子,窝进了暖塌,连忙出声道:“唉,臣妾可没许呢,两个人窝着也不怕挤,自个儿在旁边找个不行么?”
晟煜却不买她的帐,挑了挑眉,道:“别人可是也连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这促狭的小东西还给我讨价了?”说着掖了掖被褥,让两人贴得更紧,“这样不是暖和多了么。”他爽朗地露齿一笑。
骆瑾柔低啐了口,似有些无奈又头痛的样子,双颊的红晕却是更深了层,“臣妾躺着不舒服。”她嘟了嘟嘴,轻轻地嚷道。
“不许有意见。”晟煜横眉一竖,板下脸来,“现在靠着朕睡会儿,瞧你都脸色发白,是想病了让我心疼是不?”他有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脸旁,低低的温语回绕在耳畔,如一支舒缓清婉的夜曲。
骆瑾柔本以为自己入睡不了,可是一躺在他厚实的怀中,瞬间紧绷了许久的心情放松下来,闭上眼敛,睡意袭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天色渐渐地暗沉下来,红彤的烛火摇曳在窗格子上,烧红得烛芯发出“辟辟驳驳”的响声,屋子里被炉火燃烧得正旺,丝丝暖意熏在面颊上让人昏昏欲睡。
“皇上?”海源的身子半隐在幔帘后,低垂着头,轻声唤了句,“晚膳时辰到了,是否留在这用了?”
晟煜半眯着假寐的眼睁开,沉吟了半晌,道:“回日宸宫,晚上------掀童昭仪的牌子吧。”
他俯首看了眼睡得双颊驼红的骆瑾柔,浅浅的呼吸声显示着她睡得正熟,轻轻地抽出身体,替她掖好被子,他活络了几下筋骨,海源上前,想要替他捶捶,他挥一挥手,道:“走吧。”
“是。”海源低低地应了声,晟煜下意识地瞥了瞥墙角的阴影处,自镜中的反射中窥得,那赫然是一块衣角!一抹有意无意地冷笑轻轻地浮上他的嘴角-----------
夜色深沉,苍穹似墨,点点星子闪着稀薄的光。一地皎皎白雪照亮了幽静的长廊,镂空雕花的窗门紧闭,惟有微弱如萤火的烛光透过窗子印染在雪地上,铺洒几许清朗的光辉。
寝殿内,道道垂地的幔帘放散,锃亮的地面倒影出金色的帐钩,映衬着红色的帘布分外高雅。轻轻的烛火维持着稀薄的光亮,透过粉色的芙蓉帐,依稀可窥得床上模糊的身影,忽而不知从何处出来一阵风,撩动了轻薄的纱帐,一灯火光跳跃了几下,“忽”地熄灭,寝殿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低低掺着阴冷的声音由远而近,宛如一道催命符,缭绕在室内徘徊不散,风过处,朦胧的白影飘忽而过,“你----还----我----命----来-----”
睡梦中的骆瑾柔难耐地低吟了声,似乎被噩梦镇魇着,细密的冷汗自额际沁出,她不安地转动着头,万般苦痛的模样,“不要------不是我-----不是我------”
“还----我----命-----来------”然而那道声音依旧缠绕不去,字字如血盘旋在殿内,白影凌乱地舞动着,显得疯狂而诡异,雪光透过窗子落下一片的亮色,反衬着墙上的黑影如一只无形大张的密网,紧锢心魂。
“不------”脖颈处似被一只手抓住,窒息感如潮涌般袭来,冷汗潸潸,骆瑾柔不由地弓着身子,娇柔的脸微微地扭曲,惨淡而苍白!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厉鬼如此厉害!”徒然间一阵轻喝,划破死寂般的夜色,电光石火间一只手窜出,瞬间抓住了那道挥舞的白影!
随之,银光一闪,一枚细微的针准确地刺入对方的身体,白影忽然逶迤在地。
“好棒!素烟真棒!“清清脆脆的嗓音甜溺得似掺了蜜,烛光又重新点燃了,柔和的光亮下,只见宝儿兴奋地拍着双手,双眼晶亮如星辰。
“你还有心情在旁看戏?”素烟冷眸一瞪,呵斥道:“还不快去瞧瞧娘娘怎么样了?”
“我没事。”飘虚的一道声音传来,轻柔的芙蓉帐被纤纤素手撩起,骆瑾柔随手披一件猩红色滚边斗篷,赤脚踏在柔软的绒毯上,素净精致的脸上哪有半点方才的痛苦,除了脸色少许的泛白。
“娘娘演得也棒!”宝儿狗腿地凑进说,骆瑾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笑骂一声“你这个鬼丫头!”只见宝儿吐吐粉舌,做了个鬼脸。
这边,素烟已掀了白色的布,赫然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冷冷一笑,似在意料中地道了句:“果然是你!”
“原来你们已经设了这个局让我来跳了!”地上之人忿忿地盯着素烟道,不是紫嫣还会有谁?
“看来你也不笨嘛!”宝儿一蹦一跳地窜到她面前,一拍她头,笑眯眯地说:“可是你的做法怎么就跟猪一样笨呢?”她煞有模样地咂咂嘴,皱眉深思,一付很是苦恼的样子。
紫嫣甚是气恼地磨磨牙,可是身体被素烟的银针刺中,使不出一点的力气来,索性不甘心地撇过头,打死沉默到底。
骆瑾柔出手阻止宝儿的举动,走至紫嫣的面前,眸光沉了几分,见她的样子,低低地叹息了声,“不打算招认么?”
素烟手指一弹,方要威胁她开口,却见骆瑾柔摇了摇头,道:“算了,先带她下去。”
紫嫣本是作了抵死不认的打算,可眼下见了她的这个举动,也不免愣住了,抬眸瞧了她一眼,冷笑着问:“别装得这付好心肠的样子,我不吃这套!”
“你不过是受人指使,即便杀了你我也得不到多少好处。”骆瑾柔淡淡地笑,道:“该知道的我自然知道,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会找她去问。”说到这里,她的双眸突然涌现一股浓烈的忧伤,眉心间的倦怠越见深刻。
风刮得越发大了,吹得窗子“格格”作响,骆瑾柔独身来到秀敏的房间,果见她坐在床塌上就着烛光绣着帕子,尚未入寝。
“如此晚了还未睡?”她踏入里屋,脸上不露声色,一派的温和雅静,烛光打在身上,如玉质般莹润,似渡了层薄光。
“娘娘?”秀敏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似乎显得有些惊讶,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一边站起身,一边为她倒茶,“娘娘可是又梦魇了?”她漫不经心地问着。
“凉茶伤身。”骆瑾柔看着,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句话,秀敏愣了愣,忽而笑道:“是了,凉茶伤身,瞧奴婢这记性!”说着她讪讪地放下茶盏,站在一旁。
“是在绣帕子?”骆瑾柔拣了搁在床上绣了一半的缎子,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柔软的面料,见上头已绣了几朵零星的梅花,在洁白的底子上显得精致而秀雅,不由地笑着:“好细巧的活儿。”
“娘娘可是喜欢?”秀敏笑着说:“奴婢还真怕娘娘嫌奴婢手拙,毕竟岁数大了,绣这个还真费眼力。”
“哦,是绣给我的?”骆瑾柔倒有些吃惊地转头问着,眼里透出茫然,秀敏见了她的样子,便猜到她已忘了这事,“娘娘怕是不记得了吧,前两天才跟奴婢说起过要绣个帕子给您。”
骆瑾柔虚虚地笑着道:“我还真忘了,可惜呢-------”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有些留恋地一再地摸着那缎面。
“娘娘?”秀敏觉察出她异于往常的举动,警觉地提了提神,试探性地问道:“娘娘不去安歇么?要不奴婢陪着娘娘------”
骆瑾柔不容她说完,似乎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紫嫣已全数招供了!”她的话中不自觉地掺了丝清冷。
秀敏颤了下身,眼底闪过一道惊愕,瞬息又湮灭了,干笑着虚应道:“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是紫嫣这丫头怎么了?”
“别跟我装糊涂了。”骆瑾柔冷下了脸,星眸中透着失望与一丝的难过,默了半晌,自怀中掏出一块方正的小腰牌,随手掷到她面前,“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么!”
秀敏的目光一碰到地上之物,瞬间脸色煞白,然而她心虚地弯下身拾起,边道:“奴婢不小心遗失了,想不到是被娘娘给拣了。”
骆瑾柔闭上了眼睛,掩去失望之情,深吸了口气,原本的激愤已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冷静过后只觉得心底一片空洞,“殷美人是你杀的吧?或者说------连冯皇后都有份?”她的目光太过清明,那种纯净如洗过的瞳孔直盯着自己,让秀敏顿觉有种禁锢般的感觉捆着她的喉间,失了去反驳的语言。
“你不用去忖是谁向我告了密。”骆瑾柔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扯了抹无力的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懂吧?”她顿了顿,慢慢地走近窗边,打开其中的一扇,任冷风吹拂面颊,感受它生生地刮在脸上时的那种疼痛,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地坠落,渐渐地覆盖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只是你太不懂得知足,上次在行宫那晚,你支离了守夜的侍卫之事我已不追究了。”她用着淡淡的口吻似在平静的叙述着,可是秀敏听在耳里,脸上的苍白越发明显,“我向来敬重你,把你当作这后宫中可值得依靠的人,可是,你却变本加厉起来,你和皇后到底又何不可告人之密,以至要对殷美人痛下杀手?!”她不由地提高了几分音调。
“奴婢虽犯过许多罪孽,但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娘娘的。”秀敏低低的话语隔空传来,伴着叹息声。
骆瑾柔一听怒气“腾”地上来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没有对不起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身边人下手,陷我于不义之地!”
秀敏“嘿嘿”地冷笑,目光如锯,直射向她:“娘娘,您已踏入了这后宫,难道还痴望您的这双手是干净的么?历代后宫,有多少鲜血染红了这宫墙,又有多少女人无一不是踏着血水登上高位的?奴婢不过是早一点教会了娘娘这后宫里头的残酷罢了。”
骆瑾柔静静地听着,忽然感到唇齿阵阵地发寒,她不禁双手怀抱在一起,却依然止不住地打颤,她只是感到心地一股浓浓的悲哀似乎要把自己给吞没了。
“够了!”此刻,一声威严的轻喝徒然响起,两人一惊,俱是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晟煜隐在厚重的帷幔后,半边脸显得幽暗不暝,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
骆瑾柔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暂失了言语,只听晟煜阴鸷的眸光直射秀敏,冷冷地道:“该听得朕都听见了,该怎么做,无须朕说了,明天你就等着上路吧。”
她沉默着站在那里,风自身后凛冽地打在身上,冰凉刺骨,可是她感觉不到,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地求情,这遭秀敏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了,她闭上了眼,心底冰凉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