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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坤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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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立冬,天气渐寒,刚下过一场雪,尚未初霁,天色阴沉。
巍峨的殿宇笼罩在清晨的冷冽中,肃穆森然,青色的琉璃瓦覆着层厚厚的白雪,条条宫巷错综曲折,道上人影稀疏。
高大的宫门口站着一排排肃立的守卫,玄色的身影,远远望去,俨然一道坚固的防卫。
此刻,皑皑白雪覆盖的道上,一顶繁复华丽的软轿正抬着往这宫门而来,未靠近几许,便被拦了下来。
“什么人?”一个持着长枪的守卫厉声喝道。
走在软轿旁一个玲珑可爱的丫鬟方要回答,这厢一只素手已掀起了厚厚的锦布,探出一张精雕玉琢似的娇颜,微笑着答道:“坤秀宫召见,烦官爷给行个方便。”柔柔软软的语气,好似踏在松软的雪子上,舒服得令人心醉!
等认出轿中之人,守卫的神色也不由得一懔,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姑娘吉祥!”
女子颔首,浅笑,慢慢地放下撩起的帘子。
“吱噶”一道沉重似叹息般,两扇朱红的宫门缓缓地打开。
待软轿逐渐地消失在宫巷的拐角处,几个年轻的士兵才凑近刚才的守卫咬耳朵,“嘿,方才那姑娘是哪家的小姐,长得可真是绝色!”
“啐,一帮庸人!”那守卫轻蔑似地瞅了众人一眼,“人家那可是骆丞相的千金,咱们当今皇后的亲妹子!”
果真,他话一出口,众人无不倒吸一口气,皇后的亲妹子,那是何等的尊贵不凡呐!这一刻,即便有一丝的念头也顷刻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样的身份,谁敢亵渎?果真是云泥之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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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道长长的御道后,轿子便停下了,厚厚的帘子掀起,骆瑾柔有一旁随侍的丫鬟扶了出来,早有一班宫娥等在了那里。
“姑娘吉祥!”为首的那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见了她,面露喜色地行了个礼。
骆瑾柔认出她就是皇后宫里的管事尚宫秀蕊,便微笑着向她招呼。
“姑娘快随奴婢去吧,娘娘这会儿怕是等急了。”
骆瑾柔瞧出她的忧色,心“蹭”地一紧,“皇后娘娘的病可是有什么不妥?”
“姑娘别急!奴婢只是一时口快,娘娘的病这几日已见大好,今早的精神也不错,只是想姑娘想得紧,这才打发了奴婢在此处等候。”秀蕊笑着说。
骆瑾柔点点头,在不再多言,道:“那咱们就去吧。”
“哎。”说完,就有一班子人领着她前往坤秀宫。
因为刚下过一场雪,地上尚有一层厚厚的积雪,踩在上头,如行步在松软的棉絮上,所到一处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
骆瑾柔裹着厚重的白狐裘,秀丽如缎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背后,雪光映照着她的娇颜越发的润白如玉。
走过宫巷,再拐个角,坤秀宫的正门口便赫然出现在眼前,精巧富丽的琉璃瓦,高耸的宫墙,一排排雕龙纹凤的廊柱,一扇扇镂花镶金的窗檩,无一不显示着它的堂皇与贵气。
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这一次,她的心头没来由地闪过一阵惶恐,不禁敛了几分心神。
“姑娘,进去吧。”秀蕊已撩起了外门的帘子。
骆瑾柔一颔首,方才踏入,一进去,迎面便扑来一股熏人的暖气,混杂着幽淡的檀香。
“这里可真是暖和啊。”骆瑾柔见里面放置了这么多的暖炉,燃烧得正旺,回首对秀蕊笑笑说。
“娘娘受不得冷,皇上便派人送了好几个暖炉来。姑娘觉得热,就脱了这身袍子吧。”说着上来替她宽去外面的白狐裘,露出一件鹅黄的百蝶穿花罗衫,骆瑾柔笑着道了声谢。
忽闻从里屋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骆瑾柔听出是皇后,知道她正醒着,果然稍等了片刻,从里屋走出一名穿着青色缎子罗衫的宫女,向她作了个福,道:“娘娘请姑娘进去。”
这是皇后跟前很得宠的紫缨,骆瑾柔自然是认得的,颔首淡笑着道:"劳烦带路了。"
骆瑾柔紧随着她步入内寝,入眼处又是一番的富丽奢华,但见层层繁复的金色绣花帷幔似一道道
天幕垂至,曳在冰冷的青砖方石上化成一圈圈的涟漪,仿若置身在天宫。
安息香的味儿悠悠地从案头的琉璃鼎炉里飘出,袅袅缭绕,徐徐地升至半空中,淡化作缕缕的轻烟。
痛苦的咳嗽声陆陆续续地从屏风后传出,“娘娘!”心思玲珑的紫缨早已疾步穿过阻隔视线的屏风,奔至凤塌前,半扶起骆瑾凤瘫软的身子,一边顺势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着。
骆瑾柔突得顿住了脚步,半分惊疑,半分恍惚得瞧着眼前的女子,清瘦的娇躯包裹在宽大的衣袍里更现憔悴病弱,云鬓几度凌乱,几缕发丝贴着她惨白的容颜,娥眉紧缩,那双原本白润光洁的手此刻却是瘦如枯柴,镶着蓝宝石的手镯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腕上,仿佛是带了千斤的重量,不小心就会折了这玉手。
“你来了-----”骆瑾凤抬起头,朝她露出一抹雍容的微笑,这个病中的女子,丝毫不曾削减她半分的贵气,依然那样沉练雅静,果真是天生注定要母仪天下的。
她叹息着挨近,轻颤着双手握住她的,同时也看到了那方锦帕中的一抹刺目心惊的鲜红,“姐,你-----”震惊的声音带着丝哽咽,崩溃了她伪装的脆弱。
骆瑾凤轻笑着掩饰过去,“这帕子污秽,紫缨。”她转头唤着侍奉在一旁的宫娥,紫缨接过,熟练得走至火炉旁,幽蓝的火苗子跳动,骆瑾柔看着那帕子慢慢地在火中化成灰烬,一种心酸揪得整个心生疼,“你这样已经----已经多久了?”
“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骆瑾凤自顾自的说着话,脸上擒着淡淡的笑,“毕竟自从我嫁进皇宫以后,我们姐妹间就生疏了不少。”她亲热地拉着骆瑾柔的手,神情愉快的像个孩子。
她僵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沉默,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倒映出自己的脸,这是张带着幽怨的面容,丑陋而卑鄙,她该说什么呢,她又能说什么,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死认眼,瑾凤一点也没有错的啊。
“你可是----还在怪我么?”她眉黛轻锁,刚一开口,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半弯着腰,痛苦的身子卷缩成一团,“娘娘!”紫缨眼疾手快地端过一边的盆盂,丝丝的血水化散在金色的容器里。
“我从没怪你,你别多心。”骆瑾柔不忍,“求求你----求求你别再咳血了。”一种恐惧突得袭上心头,让她的手脚一片冰凉,这样的骆瑾凤,让她想起了母亲临死前那雪白的衣炔上点点殷红的梅花。
“咳咳--我没事,没事的---”安抚着拍拍她的手,骆瑾凤累极地靠着身后的紫缨,轻闭着眼道“我迟早总是会走的,你知道么?”她凄美的微笑,“我的幸福本就是从你这里偷来的,不管是爹爹的,还是皇上的,这一切,本该都是你的,所以你会怪我,也是应该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从没怪过的,我真的从没有怪过你啊。”骆瑾柔难过得想落泪。
“谢谢,谢谢你的宽宏,谢谢你的包容。”骆瑾凤轻轻地舒了口气,“我想过了,过段时日你就进宫吧,我让皇上册封你为皇妃。”
“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骆瑾柔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施舍。”
“施舍?你以为我是在施舍你么?”骆瑾凤受伤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你是没有自信让皇上没法忘记你么?”
骆瑾柔几乎难堪地撇过脸,见此,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我不是没有私心的,与其让皇上的心里住进其她的女人,我希望这个人是我的妹妹。”
“你好自私,你真的好自私-----”骆瑾柔垂着头,带着三分恨意,七分忧伤地喃喃道。
“瑾柔----”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道突来的声音硬生生地止住了。
“真难得,凤儿,你今天能起身了么?”清越中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不用说,能在这坤秀宫来去自如的人除了皇上还有谁?
只见他头带金冠,身着一袭明黄锦袍,上头绣着代表其身份的九龙戏珠,腰间围一条缀有五色宝石的带子,佩着一块白玉龙凤炔,真正是眉清目秀,清俊丰郎,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浑然一股帝王之风泛。
“皇上吉祥!”紫缨赶忙行礼,骆瑾凤出声笑道:“可是刚下朝么?皇上也真是的,进来也不出个声,平白得吓人一跳。”她又瞧了眼坐在身旁的骆瑾柔,注意到她的身子忽然间僵硬起来。
晟煜嬉笑着坐在凤塌前的凳子上,“呦,可是吓着朕的宝贝皇后了,在哪里,让朕瞧瞧。”边说着边作势要动手动脚起来。
“好没正经的,让人看着笑话呢!”骆瑾凤笑岔了气,觑着眼笑骂道,又是一阵咳嗽方止。
晟煜也笑道,“无妨,都是自家人,你看你妹妹才进宫来陪你说说话,你的气色就见好了,往后应该常来走动才是。”他说这话时看瞧着骆瑾柔,后者只是低垂着头,漫不经心地应着。
“皇上,臣妾正有这个打算呢,敢情皇上是同臣妾想一块儿去了。”骆瑾凤说道。
“哦?皇后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朕一高兴就同意了。”他带着三分玩笑的口气说着。
“臣妾是想让皇上替妹妹在这宫里辟一处宫殿,不知这要求皇上可是答不答应?”她含笑着问,半分认真,半分试探。
“这敢情好,也省得你再一天到晚的在朕耳边抱怨。”他嘟囔道,眼底满是笑意盈盈,显然他是故意忽略了话中之意。
骆瑾柔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调笑,脸色却是白了几分,“皇上,姐姐是寻着玩儿的,您别听信她!”任是淡定自如的她在这种时候也不由得急了起来。
“是么?”晟煜看着她涨红了的脸,再瞧着骆瑾凤眼底的狡黠,忽然兴起了捉弄的念头,嘴角的笑容越发地温柔,“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意外了,你们姐妹俩肚子里到底是打得什么坏主意是不能让朕知道的?”
被他清澈似水的目光紧盯着,骆瑾柔不由自主地脸烧红起来,“不能告诉你的----你就别再问了。”她为难地低声道,语气里竟是夹杂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如水芙蓉般的雪腮上泛出淡淡红晕,倾城绝丽,看得晟煜一阵恍惚。
“好了,咳----我们就别在捉弄她了,要不然她就该羞的无地自容了。”骆瑾凤的眼神黯淡了几许,忽然间显得疲累不堪。
晟煜动作轻柔地扶着她躺下,“你也别太累了,该好好休息才是,要不要传太医?”帮她掖好被子,他满是担忧地问。
摇摇头,她沉静地睡去,晟煜见她累极的样子,也不再打扰她的休息,向骆瑾柔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出去了。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原本闭着眼的骆瑾凤才恋恋不舍地瞧着远处,晶莹的泪珠不可抑制地从眼眶中滚落,浸湿了底下的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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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空就多来宫中走动走动,凤儿想你想得紧。”出了坤秀宫,晟煜对走在身后的骆瑾柔说道,“朕还没见过她像今天这般高兴的,连朕瞧着都吃醋了!”他轻笑着说,却漠然发现身后的她并没有出声,困惑地转过身,却让恍惚走神的骆瑾柔就这样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顺势稳住她向前倾的身子,晟煜轻皱眉头,“怎么如此不小心!”竟是带着一点点的斥责。
迷茫的眼神望着他,直到一股陌生的龙涎香充斥她的鼻端,方才唤醒了她游荡的神志,慌忙从他的怀中直起身,“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幸好不是有意的,朕可消受不了你的投怀送抱!”他讪笑,无心之话却让骆瑾柔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黯然。
晟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却是覆水难收了,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得道:“朕派人送你回去,天气冷,小心别冻坏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唤过海源,吩咐人去备车。
骆瑾柔无言地目送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渐渐地远去,僵硬的身子在一天地的白雪中显得萧索而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