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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秀策百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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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天策府的第六年,韩宁随着军队驻扎在南诏小镇上。有日陪着曹将军在镇上巡视,瞧上了一家玉器店的镯子,眼睛就有点舍不得动了。
南诏这边的风俗,女子偏爱银饰玉器,若是出嫁总是要置办一两件。
那玉器老板眼尖,见韩宁喜欢忙热心招呼,一个劲地夸戴在她手上多好看多好看。
韩宁把镯子褪下来,暗暗对比了下尺寸,觉得十分合心。她清了清喉咙,略微窘迫地打断还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的老板:“就要这个,给我一个颜色鲜艳点的盒子。”
这对玉镯十分昂贵,即使韩宁如今已是副将身份,也花去她近一年的俸禄。
曹将军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入怀中的样子,十分看不惯,冷哼道:“楚秀开的是银楼,什么宝贝没见过,你舍得花一年俸禄买对镯子,人家也不一定稀罕。”
身为她的多年好友兼上司,曹将军向来十分痛恨楚秀,韩宁早已习惯她的态度,也不十分反驳,只是小声咕哝了句:“她开她的,我送我的,又没什么关系。
曹将军对好友的不争气十分不忿,怒道:“就算你喜欢送,楚秀情人遍天下,抢着送东西给她的人一大把,轮几百年也不轮到收你的!”
事实上,楚秀当然不能算是非常正经的人,却也没夸张到那种程度,不过看着好友生气的脸,韩宁只能闭嘴以免殃及无辜。
自从三年前她带着好友去见阿秀,不小心让好友被阿秀捏了一把脸,好友对恋人的评价已经从行为不端举止放荡直线下降到人渣败类。
烛光昏黄,夜已过半,韩宁仍旧独自坐在自己的军帐下对着那对镯子发呆,镯子下压着张空白的纸。她酝酿了大半夜,却半个字都写不出。往日她写的信总不过是些军中事务,风土人情,而今平白要送这对镯子,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那人愿不愿意收。
虽然好友总生气她的不争气,可实际上她毕竟俸禄微薄,这么些年能送给阿秀的东西并不多,反倒是阿秀惦念她军中清贫,每每安定下来总是会寄些衣物干粮过来。而阿秀,甚至是她名义上的妻子。
虽然这门婚事只是一场酒醉下的赌约,实在是无比荒唐。
细想想,那场婚礼已过六年,而之于她,却放佛仍在昨日。
那日韩宁刚好得了三个月的假,被养父准许独自出门游历,为着方便穿了一身男装。只因贪恋长安夜市繁华,又一时兴起凑了个热闹,就这样因缘巧合地接到了楚秀的绣球。
韩宁看着那张空白的纸,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秀行事乖张浪荡,只因喝醉了和朋友打赌,就敢拿婚事开玩笑抛绣球招亲。可她韩宁是将门之后,自小性情严谨,不曾醉酒,怎么也就任由着楚秀胡来呢。
韩宁一边磨墨一边想着这个严肃的问题,恍惚间想到当时的情景,楚秀一身大红的衣,端坐在绣楼上,脸色因着醉酒透出薄薄的绯红,眼中波光流转,带着三分笑意七分风情,美得十分嚣张。
再想下去似乎除了好色之外,很难想出别的借口了……
韩宁清了清喉咙,决定还是不去思考太过深奥复杂的问题。
深叹了口气,韩宁又沉思了半响,终于还是提了笔,刚正的字体下流淌出的却是非常柔婉的诗句。
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收到楚秀的回信已是将近两个月后,当时韩宁左臂上受了箭伤,曹将军正帮她敷药,韩宁痛得嗷嗷叫,泪眼婆娑地冲着曹将军吼:“痛啊痛啊!!将军你就不能温柔点么!!”
曹将军白眼一翻,简直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打晕算了,堂堂一个副将,每次受伤都要哭得惊天动地,害她一个将军为了保全颜面,不得不遣退她所有手下亲自帮她上药。
好在韩宁虽然怕痛怕死,毕竟上战场还是敢冲敢拼的,就像小时候被养父逼着练枪法,虽然总是哭号腰酸腿痛,也坚持着练出了点名堂,不算辱没她父亲的名头。曹将军想到韩宁小时候眼里噙着一泡泪水哭得鼻子抽一抽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手底下好歹是放轻了点力道。
忍受着韩宁杀猪一样的叫痛声,曹将军终于耐着性子帮她包扎好伤口。
等痛楚缓和了点,韩宁突然面色微红脱掉了外衣,曹将军坐在床上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干嘛?”
别怪她敏感,实在是沾惹上楚秀那个变态,天知道她本来正直正常的好友会不会突然像楚秀一样神经错乱。三年前被楚秀摸到脸一直是曹将军心中的奇耻大辱,曹将军摸了摸旁边的银枪,打算好友若有不轨,一定要替她父亲代为管教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打醒她。
这边韩宁也是翻了个白眼,十分谄媚地冲她笑:“将军帮我把背后的药也上了吧,我够不到。”
她背后是个五公分左右的刀伤,伤得其实并不深,只是一道长长的疤痕在蜜色的肌肤上显得非常刺眼。
曹将军伸手接过药,抬了抬眉道:“这伤不是早好了么,怎么还要上药?”
韩宁苦着一张脸:“这是去疤的药,麻烦得很要涂好久才能消,不过要是不管,阿秀会生气的。”实际上说生气都太轻,楚秀简直是要抓狂,她去年在腿上留了道稍微明显了点的疤,楚秀足足有三天让她一个人睡书房。自打她入了军营,楚秀就在坚持不懈地研究所有去疤的药物,做出来的东西越来越逆天,听说似乎还赚了不少钱。她是绝对不想浪费楚秀心意的,最重要的是,上天可怜她一下吧,每年最多才十几天假,实在不想睡书房。
曹将军恨恨地拿着药膏在她背上乱抹,一脸嫌恶道:“能气死她最好,她脑子里除了爱美还能想些别的么。打个仗还要抹掉疤她以为你去选妃呢,要是让你下边的人知道,你就等着被人笑死吧。”
越说越生气,曹将军在韩宁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怒道:“还有你,你也太不争气了,楚秀声名狼藉情人一堆你吭都不敢吭一声,你打仗留个疤还要怕她生气,你长没长脑子啊,真是丢人!”
韩宁的脸埋在枕头里,好半响才传出闷闷的声音:“我又能怎么办,我们成亲只是因为她的赌约,她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她也是在成亲的很多年后才在刻意的打听下窥见了一点楚秀的心思。
楚秀师出七秀坊,虽然自小行为乖张,毕竟被师门管束着,不曾太出格,直到她遇到白薇。
楚秀为了白薇是非不分,甚至叛出师门一心追随白薇,然而直到白薇避居万花谷,直到她突然病逝,她们都只是朋友。
想来也是可笑,楚秀这样滥情的人,对着谁都能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却跟唯一喜欢过的人清清白白。
而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敢问的自己,简直已经病到无药可救。
韩宁将门出身,毕竟不习惯自怜自伤,只是每每想到与楚秀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难免气闷。她上次的信,也算是表明心意了,不知道楚秀会作何反应,是要和她断绝关系?还是……要给她个明白。
其实寄出那封信,不是不后悔的。
当初明明说好只做楚秀的情人,楚秀也没有半分对不住她的地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底下最好的情人,而她现在这样做,无疑算是违了约逼迫楚秀选择。虽然她没有半点信心楚秀会选她,可是她一年一年地已经越来越无法忍受楚秀的任何一位情人,光是听到名字都让她痛苦。再这样纠缠下去,别说曹将军,迟早连她自己都会厌弃自己。
有点骨气吧韩宁,如果真的是连情人都做不了,顶多是以后再也不要回长安,再也不要去任何和她去过的地方,埋骨在这个边陲小镇,又有什么不好。副将大人把脸埋在枕头里,想得非常潇洒,可惜止不住鼻子冒酸。
正是烦闷之时,韩宁的帐子外有人通报了声,随即帘子被掀开了,她手底下的一个小兵抗了一个特大的包裹进来,满脸无奈,有气无力地喊道:“韩副将,又是寄给你的。”
韩宁略带窘迫地看了那个巨型包裹一眼,摆出了一幅沉稳的样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兵摸了摸鼻子,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走了。
韩宁披衣下床拆包裹,两套衣服一副盔甲几本书几袋果脯一瓶药一封信。
衣服一套普通深色男装,她惯常穿的样式,一套淡绿色长裙,楚秀喜欢的款式。
包裹的重量都压在那副铠甲上,手感很沉,但是比一般的铠甲轻便,里边胸背处内嵌着几层密密的天蚕丝,通身铠甲刷着偏暗的银灰色的漆,色泽深沉而华丽。
以一个武将的本能,曹将军几乎看到这个铠甲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花上全副身家将它据为己有,可惜只能恋恋不舍地摩挲几遍,最后唾弃而愤恨地说了句:“我靠,死有钱人。”
曹将军从果脯中挑了颗蜜饯放嘴里,用手臂推了推韩宁,嫌弃道:“她怎么老爱给你寄零食,你真喜欢吃啊?”
韩宁慢慢地看着信,闻言顿了片刻,轻叹道:“喜欢倒是挺喜欢的……”
小时候义父管教甚严,没什么机会吃零食,等到大了也就过了那个劲头。不过楚秀爱吃,而且楚秀嫌她小时候过得太过沉闷乏味,在一起的时候变着法儿地找各种各样的东西引诱她,费尽心思非得挖出个她喜欢的,大言不惭地说连个喜欢吃的都没有,活着还有个什么趣味。韩宁本来毫无品味无甚讲究,耐不住楚秀笑意盈盈在边上一样一样拿给她试,竟也认认真真地陪着她琢磨哪样零食好吃这种无聊的问题。最后好歹试出了几样喜欢的,楚秀才终于满意了。日后她进了天策府,楚秀每每就按着她的口味寄零食。
为着这个,刚入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笑话过的。然而对于这些零嘴虽然只是不强烈的喜欢,收到的时候却是满满当当的欢喜,所以虽然经常因为这些东西被侧目,韩宁也只是尴尬一下,从未劝阻过。
这边曹将军放下了果脯袋,转而研究起了那瓶药,这药跟她刚刚帮韩宁抹的一模一样,光是看装药的瓷瓶就有种价格不菲的感觉。次次寄包裹,回回不会落下的就是这瓶药,曹将军啧了两声,照旧鄙视了一下楚秀的奢侈糜烂和臭美。
曹将军仔细研究完所有的东西,又摩挲了两遍铠甲,自顾自地陶醉半晌。韩宁哭笑不得,骂道:“别流口水了,借你穿两天威风威风。”
曹将军呸了一声,十分硬气道:“我靠,谁稀罕。”
韩宁把信放好,略微心虚道:“那个……将军,我要请假……”
曹将军挑了挑眉。
韩宁微微红了脸:“她说要过来几天。”
曹将军白眼一翻:“最多三天,多一天都没。”
韩宁连忙点头道谢顺便拍了个马屁:“将军真是深明大义通情达理体恤下属,属下时刻准备着为将军挡刀挡枪万死不辞!”
曹将军扶额:“你就不能学点楚秀好的么,比如学下赚钱……”
韩宁摸了摸鼻子:“这个,恐怕要叫将军失望了,实在毫无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