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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思过往破奴起疑 ...

  •   霍去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共有十余处,大夫包扎好之后,就让他好好休息。可他却因为今天的事情有些兴奋,再加上外面桂花难闻的甜香气,根本就睡不着。
      也许让他睡不着的还有项婉儿的泪水和她冷漠的转头离去。他从没有想过项婉儿的脸上会有冷漠的表情……
      霍去病见过很多的女子,这些女子有温柔、雅致、母仪天下的姨母卫皇后;高贵、大方、颇具豪气的舅母平阳公主;也有或是妩媚、或是清纯、或是活泼、或是娇柔的宫女和府里的婢女、歌女。
      可项婉儿却与他见过所有这些女子都不一样。
      自长安一路行来,那个女子无论被怎么讽刺、挖苦、打击,都好像全不在乎,甚至有时候他觉得她拿那些话当成夸赞,摆出一脸没心没肺、缺心眼儿的笑容。有时实在被逼得极了,她才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可是这个女子的眼中却从没有冷漠。
      又想到项婉儿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神,霍去病觉得心中有些恼怒,他想项婉儿一定吓得发疯了,不然自己明明在危急的时刻一箭救了她,甚至鬼使神差的在她和那个士兵对峙的时候,先骂了兵卒,给她留面子,她却毫不领情,一甩袖子冷漠的转身离开……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就连姨母、舅母都不曾这样对自己!
      看来不是吓疯了,那就是真傻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可霍去病看得出来,项婉儿的泪水绝不是因为害怕而流下的,她当时的表情也没有恐惧,只有悲悯、哀伤与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坚定……为什么项婉儿脸上会有这种表情?
      霍去病想也想不通,甚至怀疑自己当时看错了。
      可是会错么?他从榻上起来,盘坐着,回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项婉儿一看到他,就像别的女子一样露出欣喜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看,对着他的冷脸毫不在意……
      刚出长安,她让马车给有伤的李敢,自己走路,虽然累得脚步虚浮,却仍然坚持,后来甚至想要骑马代步,但从没说过要坐回马车,而她从马上被摔下来,被那么多人大声嘲笑,普通的女子也许早就哭泣,至少也会生气了,可她就只有一刻狼狈、不知所措,然后就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去坐张汤的马车,嗯,好像脸有些红……
      这一路行来,她在赶路的时候,会很安静,除去偶尔带着好奇、审视的眼神看人以外,她算是一个不错的同行者,至少她将自己照顾的很好,没有喊苦喊累,拖累别人,甚至她还能照顾一个小孩子……
      当然到了驿站,她就会暂时忘记安静,新奇地看着一切,然后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出过什么名人?看到打过仗的人她还问战场上什么样?是和匈奴,还是和南方的蛮人打?那些人长什么样?领兵的将军如何?……
      霍去病眼前仿佛出现了项婉儿问这些话时好像小狗祈食的神采,不禁忍不住想笑。她问的时候,如果有人当她是疯子不理她,她会抓抓头发,无辜地笑一笑;如果有人回答,她就好像是得宝一样,用奇怪的字记下来,边记边快乐地傻笑个不停……
      也是因为这样,他知道了许多与长安不同的风俗、景象,尤其是到过朔方、雁门等地的人描述出的景观,那与他想象中非常不同……
      她能安静坐下来,半天半天的听老人说一些杂七杂八的话,看他们回顾以往……可也能不知疲倦地和小孩子玩儿,而且无论多么难缠的小孩在她手里手很听话,很快就将她当成同伴……
      霍去病敢肯定她对付小孩可比对付大人有办法得多。
      可这样孩子气的项婉儿怎么会有那么冷漠的表情?
      ……
      就在霍去病胡思乱想且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肩膀上一痛,让他回过神来。一回神,正好对上赵破奴似笑非笑的眼神与李敢黝黑质朴的脸。
      “想什么这么出神?”赵破奴边问边随性地坐了下来。
      “没什么。”霍去病自然不会说他一个女子费神,便转而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赵破奴眯起了眼睛,逼视着霍去病,明白这是在转移话题。但看他不想多说的神色,最终还是放弃,说道:“我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赵破奴没头没脑的话,让霍去病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茫然不解。
      “郭解啊。”李敢不敢置信地回答,他以为不用说,霍去病也应该想得到。
      “郭解?”霍去病重复,“郭解怎么了?我该知道郭解什么?”
      李敢回头看赵破奴,眼中有着惊异。赵破奴也有些奇怪,他问道:“你没看到?怎么可能?你不是一箭救了项婉儿么?”
      “那又怎样?”霍去病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
      “那又怎样?”李敢怪叫,“那你怎么可能没看到?”
      “看到什么?”霍去病拉着李敢坐下,这种仰视别人的姿势,让他觉得难受,“难道还赏花看风景?”说得虽然满不在乎,但是霍去病还是努力回想:那时他就只看到项婉儿身边的兵卒越来越少,刀剑长矛直往她身上招呼……而看她遇险,自己便射了一箭解围……后来看到他们往林子边上退,这之中好像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出手……难道那就是郭解?
      “看风景倒不用。”赵破奴抬头嘲弄地说道:“但是郭解郭大侠展露出的功夫却不该错过。”
      就算是郭解又怎样?就算没看到又怎样?这两个家伙至于摆出如此吃惊的嘴脸么?霍去病有些不耐烦,觉得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让人窥见……
      他烦躁地说,“那时那么混乱,眼中除去敌人以外,还能看不到什么,飞箭救项婉儿只是偶然,谁知道那个项婉儿身边站着谁啊?!
      赵破奴满脸闪过戏谑,点头应声,“是啊,是啊。偶然,我们也是偶然看到郭解的。”
      “你小子少用这种欠揍的语气说话。”霍去病撇撇嘴,警告。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啊。”李敢不理会霍去病的脸色,在一旁恍悟似地笑着说,“项婉儿不错,你的眼光真是好。”
      霍去病瞪了一眼李敢,似笑非笑地说:“我看眼光不错的是你。住了几天车子养伤,就看出人不错。倒不知是哪里不错?”
      李敢想到项婉儿车里女子用品,不禁脸上有些尴尬。
      “好了,别说这些了。”赵破奴给李敢解围,笑道,“还是说郭解吧。你当时没注意到,我们可是看得清楚,当时郭解一身军卒的号衣,十分骁勇。幸好长安那天他没想和你动手,不然咱们三个都白给。”
      说到这里,赵破奴沉吟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看当时状况他在咱们的队伍中也不是一天两天,而他这样屈尊冒充士兵,甚至不惜受伤也要保护项婉儿,两个人肯定关系匪浅。你们想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
      “上次他说的急事也许就和项婉儿有关。”李敢接口。
      “只怕不仅仅是这样。”赵破奴压低声音,向着两人说道:“我听说郭解做了淮南王的门客。”
      李敢皱起了眉。
      霍去病却哧笑一声,脸带笑意。
      “你笑什么?”赵破奴感觉他这声笑不怀好意。
      霍去病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笑道:“我看你小子晚生了百来年,要搁到战国争雄那会儿,怎么也能成个阴谋家。”
      赵破奴听了沉默,神情间却有些不郁。
      霍去病继续往下说,“就算郭解保护项婉儿,他是淮南王门下又怎么了?看你说得像这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其实谁都知道淮南那个老头子喜欢道术,就算派人来请项婉儿又有什么希奇?说实在的,我有时候真看不惯你这样子,好像看什么都是阴谋,其实就你自己心怀鬼胎。”
      赵破奴冷冷一笑,“我心怀鬼胎?!我看你是还没长大!”
      “你说什么?”霍去病脸显怒色。
      “好了,好了。”李敢看到这两个人兀自愤愤不平瞪着对方,剑拔弩张,赶紧挡在他们之间,先对霍去病笑道:“当年朝廷迁徙各郡国豪强往茂陵邑居住,你舅舅给郭解在朝廷上说情,让他免受迁徙之苦,怎么他也应该给大将军外甥点面子。咱们请他指点,这可全指望你了!”说完,又看向赵破奴,道:“管他这里面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想求教武艺,至于其他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想东想西?!就算你们为这打起来,也争不出所以然,何必浪费力气?!”
      赵破奴沉默着看了霍去病一眼,不再争辩。
      而霍去病却一拉李敢向外就走,边走他边挑衅地看着赵破奴,说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去找郭解。”
      “到哪找人去?”李敢问,然后想要招呼赵破奴。却被霍去病拦住,“算了,不要叫他,他既然心存怀疑,那去了反而不自在。更何况我们要去找项婉儿问郭解下落。”
      赵破奴暗自苦笑,心中隐约有了了然。他暗道:还说你不在乎那个女子,不然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这一路上,霍去病虽然看起来对项婉儿百般嘲讽戏弄,满是看她不起,但他早明白这是霍去病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他虽不能说项婉儿不好,但是这个女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成为皇上亲封的“神女”;车里随随便便摆着《六韬》,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会做的事情?
      还有她看似亲切和煦的笑容下,拒人千里之外客气,甚至偶尔露出探究、心事重重的表情也不能不让人深思……再看张汤一路上表面对“神女”谦恭,私下里却敬而远之、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更见不同寻常。现在还要加上有郭解护卫……
      朝廷内的事情,他虽然所知不多,但是淮南王孙刘建进长安之后,天子的脸色越发不善,甚至数次秘密召见、又派人保护,他可是看得明白。
      如今淮南国绝对是一个多事之地,他此来并不像李敢所说,为了找郭解探求武艺,而是提醒霍去病小心从事,最好不要招惹淮南国的人。看来此事反倒是适得其反了……不过霍去病、李敢不比自己,这两个人身后都有家族的支持,他们可以不在意,但是自己以后还是要在处处小心。
      他叹息着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霍去病和李敢先去看兵卒的住所,没有看到郭解,便打听了项婉儿的居所,径直而去。在接近项婉儿住的院落时,忽然听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埙声,声音破碎,难辨其曲调。
      霍去病并没有停下脚步,循着那声音走去,等到近了,里面的人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停止了吹埙。
      接着院落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秀气娇小的身躯。小孟扫视了两个人一眼,低下头,退在一边……
      霍去病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孟,以前只要他出现,这个孩子不是哆嗦成一团,就是远远地避开,绝对不敢看他一眼,今天她怎么不但没有躲,反而还直视了他片刻。
      故意停在小孟面前,霍去病低头看着小孟的头顶,问,“刚才的埙声是谁吹奏出来的。”
      “是主人。”小孟低声回答。
      “真够难听!”霍去病挑剔地说。
      小孟飞快地抬头,不满地瞥了霍去病一眼,低低声音说,“主人刚刚在学。”意思是,谁能第一次就能吹奏好,不要太强求。
      看到这个小女孩好像真的不再害怕自己,霍去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一笑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项婉儿坐在院子一棵树墩子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陶埙。
      霍去病比主人还要自在地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郭解身影,才向着项婉儿走了过去。拿起项婉儿手中的陶勋,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在嘴边,吹奏。
      埙声呜呜,带着远古的苍凉,顿时弥漫开来。
      项婉儿开始还想取回,可是听到那苍凉的曲声,便放弃了。她细细的听着,目光迷离看向天空,顿觉穿透了千年,回到了生长的时代。
      记得在大学里,学校曾组织去西安实习,在那她第一次听到了古老的埙声,它带着幽深、带着神秘、带着悲凄,带着哀婉、带着泥土芳香……陶埙奏出的声音像是大地的吟唱、天籁的绝响,直让人想要远离尘嚣。那时,埙声幽咽,周围流动着红男绿女,曾一度让她不知今夕是何夕,仿佛置身于历史的天空。
      如今再次听到,却不再是仿佛,而是真真正正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了。
      项婉儿无法像当初听完埙曲之后,悠然神往的笑,如今她只想哭。她终于知道无论怎样逃避,无论如何想要与周围的人保持着距离,不深入别人的生活,都无法改变她来到汉朝的事实。就算她再自欺欺人,看到有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失去生命,也无法漠然处之……
      那她该何去何从?她又该如何回报那些人啊……
      埙声悠悠,能响彻千古,却无法让她混乱迷茫的心得到平静……
      “啪!”
      霍去病忽然右手一挥,将那陶埙扔飞了出去,埙划了一个弧线,落在地上,碎了。
      破碎的声响让项婉儿回神,她神色黯然地看向罪魁祸首。
      霍去病无辜地一笑,说:“抱歉,手一滑,回头我赔给你一个。”
      “不用了。”项婉儿淡然地说,“反正我也不会。”她站起来,看一眼霍去病,又转向李敢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到这里来吹埙听声的吧?”
      李敢一笑,如实回答,“知道你认识郭解郭大侠,能不能……”
      项婉儿听了一惊,这才想到郭解动武会泄漏了身份!他们知道了,那张汤知道么?他们又怎么想?会不会对郭大哥不利……一连串的问题涌了出来,让她心慌意乱!
      最终只能紧张地问:“你们找他干什么?”
      李敢真挚地说:“我们早闻郭大侠威名,在长安一见更是仰慕,可惜那时没有机会好好的结交,这好不容易看到,自然希望能请教一番。”
      项婉儿迟疑了一下,后来想到如果郭大哥继续留在这里,那么他们总有照面的一天,阻拦也只是枉做小人而已。既然这样,那么……
      项婉儿说:“郭大哥被廷尉大人找去就没有回来了。”
      霍去病看到项婉儿神色变化,心中一荡,目光中不自觉带出了审视。
      项婉儿不知霍去病心中计较,继续说:“好像是要提审犯人,让没有受伤的护卫过去保护了……”
      “你怎么认识郭解的?”霍去病忽然打断项婉儿。
      项婉儿抬头看一眼霍去病,看到他锐利的目光,阴沉的脸色,不由得也有些惧怕,她想这霍去病虽然年少,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愧天才将领!
      但现在并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项婉儿看着霍去病,如实地说出认识郭解的经过,她虽然可以说谎,但心中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看他们的作为,也不是严苛遵循律令之辈,那么也不会拿自己的事大做文章。
      霍去病听着项婉儿坦然诉说经过,心中怀疑渐渐褪去,他本就觉得项婉儿不像心机深沉的女子,如此坦荡荡的直视,不加思索侃侃而谈,更是让人无法怀疑。
      等到听完,他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既然如此,那你看到郭解时,可告诉他我们来过了。”
      项婉儿点头答应。
      霍去病看着项婉儿,忽然一拉李敢,说:“那我们走了……”说完,向外就走。
      项婉儿没搭话,目送着他们。
      就在霍去病到门口时,他又猛地停住脚,倒退几步,一转身盯着项婉儿,问道:“别人都说你能预言未来,那你算算我的未来怎样?”
      项婉儿看着他,看到他讥诮、怀疑的神色,忽然浅浅地笑了,她说:“你将来可是和你舅舅一样的大汉将军。”
      霍去病一怔,继而凉凉地道:“听你这样说,我可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啊……”
      ……
      与此同时,张汤正翻阅刚刚书写而成的供词,他越看越是心惊胆战。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刘建所说还只是淮南王所作所为的一部分。他可以预测淮南王准备数十年,一旦发作,将比当年“七国之乱”带来的危害还大……
      怎么办?张汤有些犹豫,虽然这份供词让他可以折返长安,得到赏赐。但是如果不去淮南,只怕引起淮南王更多猜忌而提前发动……那时大汉则乱矣。
      思来想去,张汤难以决定,但有一点却是迫在眉睫,他必须找人将这份供词,再加上自己的奏疏送到长安报警!
      而人选,张汤首先想到的是李敢和赵破奴,这两个人一个耿直质朴,对皇室忠心耿耿,另一个聪明且小心谨慎……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天晚上,李敢、赵破奴揣着一封奏疏、一份供词没有和任何人告辞就离开了淮阴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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