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零]轮回》弘轩

2、第 2 章

　　玖兰家宅的内部是典型的欧式风格，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馨香和墨香。书桌上的细口花瓶中插着几枝蔷薇，有阳光从拱形窗外洒进来，照在那白色的花瓣上，纯洁却又苍白。
　　锥生零盯着墙上那幅画像看了很久了。那个棕发的俊美男子应该就是身旁的玖兰枢无疑，不光是容貌，即使只是二维的平面也能感觉到相同的气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像漩涡般深邃仿佛要将他卷入其中。
　　这个人……他见过。
　　并不是在这几天，也许是很远很远的年代，又或者只是几个月前，这样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感觉。他仿佛看到男子温柔的笑。
　　注意到的时候玖兰枢正在翻找书籍，那壁画的后面似乎是夹着什么东西，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锥生零抬手去拿，指尖却穿过了壁画和墙壁，他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
　　方才竟是出了神。

　　“要看看么？”玖兰枢拿着一本很厚的书走了过来。
　　他惊觉原来少年的侧脸漂亮得要命。见是在看自己的画像，不由有些好笑。
　　“那是我。”
　　“我知道。”锥生零把目光移开，转过头来。
　　“看看这本吧，里面记载了历史上所有的纯血种。”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书页中那些不同的面孔也在少年淡淡的瞥视下一张张移过。
　　房间里无比静谧，几乎只有翻阅古老纸张时不算清脆的声音。
　　这时候如果有人从窗外走过，定能在和风拂过的窗帘的掩映间看见棕发红瞳和银发紫眸的两个人紧靠得像是要重叠在一起。身影虚幻的后者虽看似淡漠却似乎也不排斥这样的接触，而前者的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
　　哎哎，似乎是和墙上壁画里一样的笑容呢。

　　最后一页的纸张发出一声不同于之前的叹息后，那个小小的“END”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都没有么？”
　　锥生零蹙着眉若有所思一番，最后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他没有告诉他，看到玖兰枢的画像时那种仿佛是要穿透千年的时光一般的熟悉感，有什么零碎的东西出现在了脑海却完全无法拼凑起来。
　　明明才是刚认识的人……

　　“看来不是纯血种啊。”
　　玖兰枢有些遗憾，心里却有些私心，要是这个少年一直等下去，也许会有更多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呢。

　　“喜欢蔷薇吗？我觉得它和你很配。”他从桌上的细口花瓶里抽出一枝，那上面沾着一滴剔透的水珠。
　　锥生零的神情中难得显现出一丝愕然，转而好看的脸庞变得比这白色的花还要平静，暖阳从拱形的窗户中照射进来，渐渐泛成了点点流光，然后缓缓地消失不见。
　　玖兰枢不知怎么就读懂了这张脸上的意思，无须言语，只消以眨眼干杯的时间，思维与思维便能连上沟堑。
　　只有灵魂的人，触觉和嗅觉似乎都无法感知到这物质世界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空有躯壳更悲哀的事情。
　　这个少年，是承受了多久这样的光阴？又要继续多久？
　　以这样凉薄的心性，怕是要永远地孤独下去，和他们纯血种吸血鬼一样，永无止境地进行这没有尽头的悲哀旅途。

　　“锥生君，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自顾自地说。
　　当初月圆之夜的湖边，便冥冥注定了一切——极端的相似度，极度的熟悉感。
　　只是手间的白色蔷薇，沉默、平淡。
　　呀呀，明明该是很好闻的味道。

　　【仿佛沿着道道光芒的细线，时光静静地向前流淌。】

　　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只低徊的蜻蜓拳拳地轻吻着水面上的落叶，隐藏了谁和谁的片段的破碎光斑，被游移的阴影遮蔽。
　　湖边站立着两个人的身影。如果有人天天从这经过，也许会天天见到他们。棕发的男子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而银发的那位总是撇过头不去看他，淡然的脸倒也并不排斥。
　　玖兰枢感觉自己是魔障了，着了疯似的想要接近对方，光明正大地跟着，哪怕在任何人看来这样的举动都幼稚且毫无理由。
　　锥生零的一天总是很简单。不需要人类琐碎的日常，只消静静地坐在老榕树投下的阴影中，借着风的力量翻看一本纸张泛黄的书。
　　玖兰枢来了以后，很自然地充当了锥生零的风。
　　这大概是少年能接受他的最大理由。
　　他厌倦了吸血鬼间的杀伐，倒更喜欢这种静默安好的时光。哪怕两人间的谈话并不很多，其实就算只有风声，他也是乐意一直一直和这个名叫锥生零的漂亮的鬼呆下去的。
　　一种感情在潜滋暗长。
　　只是那种困扰的感觉从未淡去——他们真的只是认识了没多久吗？总觉得会是久到千年之前啊。
　　熟悉的片段又在湖波中聚散，无数的暗语最终都会化成心底用灵魂哼唱的歌。

　　“情人节快乐，零。”

　　某一天，玖兰枢这样说道，淡笑着将藏在身后的一枝白蔷薇拿了出来。
　　花瓣上沾着点点血色的痕迹，凄美如同玉唾壶中凝结的红泪。

　　“谁允许你这么叫……”话没说完，锥生零忽然就顿住了。
　　——他闻到了花香，留在他记忆里很久很久快要被遗忘的蔷薇花的味道，沿着不可知的某种介质，飘散入他的鼻间。
　　怎么可能呢……

　　“很不错的香气吧，是适合你的味道。”玖兰枢似乎对银发少年的惊讶很是满意，脸上笑意更盛。
　　唯有命定的纯血，才能让虚浮的光影感触世界。
　　这个方法，是他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从晦涩的拉丁文字母间，诞生出他亲手沾染鲜血的白蔷薇。他只是想让彼此更深刻地感知彼此的存在。

　　锥生零眉头微蹙，像是陷入了沉思。
　　有一些片段从他脑海里划过。
　　在一棵年老的榕树底下，他和那个棕发红瞳的男子冥然闲坐，风扬起几片落叶飘散下来。静默间，合欢未已，疏林挂住夕阳的斜晖。
　　所有记忆的碎片都席卷而来。那无限漫长的时光，无限凌乱的命运，都是爱和宿命的纠缠。
　　原来，那个月圆之夜，其实并非初遇。
　　少年的手渐渐攥紧，因为他记起了一切。

　　“怎么了？”
　　“……没什么。”锥生零发现玖兰枢似乎还是和平常一样，他的心突然就沉了沉。“那天晚上，你是第一次见到我？”
　　“没错，那晚很美，像Alice的仙境。”玖兰枢刻意隐瞒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饶是谁都不会相信吧。
　　——不会相信那种美到极致的如梦似幻，波粒二象性的因子在银发少年的身旁缓缓地流，也许那是月光曲的来源，可又像是四下团飞的流萤。
　　他的身影映入对方淡紫色的瞳孔。

　　玖兰枢没有记起他，少年想。

　　【当白蔷薇的花瓣一片片绽开，那一天的记忆或许便会苏醒。】

　　【这个令花朵绽放的安宁夜晚，就将会增添甜美而痛楚的色彩。】

　　锥生零消失了，没有预兆，玖兰枢遍寻不得。
　　唯独那天留下的一句话，带着沉郁的声音不断在心扉叩响。

　　“我想起了等待的那人。”

　　所以他是离开了？去寻找既定之人？
　　当时的玖兰枢还保持着贵族的微笑，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是怎样的复杂感情。为少年开心，更多的却是失望与落寞。
　　他似乎已经变得无法离开他，只有在锥生零那里，他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然。
　　他和银发少年漫步在湖光塔影的河边，戏鱼游过来亲吻对方的脚踝，湖面上碧波随着鱼唇的浅啄散开。
　　他们会坐在老榕树下面，是和破碎的光影里一样的画面。他帮他翻阅纸张泛黄的书页，有一片绿黄相间的树叶落到书里，和投落的阳光一同被夹进书中。
　　那个叫锥生零的少年，身周夜来香般的馥郁若有若无，那芬芳似能穿越时空，带他回到虚无之境。
　　幻境中，他们似乎是站在漫无边际的如高天原的地方，提着拉开保险的枪，在绵密的雨中行走。天空中黯沉的闪电凝聚后炸响，无数的吸血鬼弥散成流沙。他要借助银发少年的手达成目的，却发现这样结局未明的战争对他来说风险太大。
　　一旦失败，他已经无法付出失去那人的代价了。
　　但是事实总是能证明摩菲定理的合理性。
　　锥生零倒在他的面前，大片大片殷红的血淌到他的脚边。他抛却平素的冷静叫喊，对方却再也无法听到。
　　玖兰枢逐渐明白初遇时奇异的熟悉感，如果这些并非他脑海里的臆想而是很久以前真实的事情，那么他和锥生零的命运便是从一开始就绑在一起的。
　　然而银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无从确认。
　　他看见斜晖渐渐湮没在日落后的远岚，那瘦削干净的身影在雾气里缓缓地走，只是眨眼后再次睁开，才知道这终是幻觉。
　　那些点染的光斑在绯空下离散，合欢如盖飘落到湖中。
　　情随流水急，愁逐野云飞。

　　那幅画像，没错，锥生零看过的。他当时看得那么出神，棱角分明的侧脸煞是好看。
　　玖兰枢试图拼凑和银发少年在一起的点滴，在往后孤独的几个月里。
　　旧时的记忆碎片逐渐回到他的脑海，他也逐渐明白这种不明的情愫是——
　　那是什么？
　　画框的边角似乎是夹着什么。玖兰枢伸手取下。
　　——是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纸，看质地已是有些年代。
　　打开来，醒目的一行字让他的瞳孔倏然收缩。
　　记忆被一根锁链一下子串起，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包括圆月下的邂逅，包括光影里笑容极浅的两人，包括幻境中的腥风血雨，也关乎于这种心情。
　　他用秘术将毫无生气的灵魂唤醒，代价便是经历永生永世的轮回。
　　他们触摸不到彼此，重叠的身影毫无间隙却遥远无比。唯有在一年中仅有的皓月最圆的时刻，才能碰触和拥抱。然后，不消多久，就会双双失去相拥的美好记忆。
　　因为太过想念了啊。
　　拥抱，失忆，再遇，之后便是再次爱上，再次记起，再次相拥。
　　始于拥抱，也止于拥抱。
　　一年就是一个轮回，循环往复无法逃离。
　　他也不想逃离，他知道锥生零等待的人始终是他。他并未离开，只是在等他想起一切。而墙上壁画里的温柔微笑，也只给心中的这个人。
　　玖兰枢轻勾嘴角，摊开手心-——是画像后的那张纸，记载了他生平最重要的话语。

　　“锥生零是玖兰枢最爱之人。——第九百九十八年”

　　完美无比的笔迹，庄重而神圣，像高唱圣歌浮现的圣灵。
　　纸张纹路间那行烫金的“swear to god”，在拱形窗投射进来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他修改了那串数字，复又将其放回。
　　眼角带笑，今夜又是月圆之夜，是这个轮回的最后一天。
　　还好他赶上了，但其实这是必然。
　　因为皓月不仅注定和浮光相遇，也注定会彼此相知，只有对方才是自己最安然的归宿。

　　【尽管彷徨着脚步，可那永恒的地方，终有一天能够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