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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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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脑海中掠过叶扬沉稳的面容,精致的五官陷在阳光的阴影中,如一尊亘古的雕像。还有他把东西交付给她时郑重的语气,那般沉重的话语,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奄奄黄昏,她独在房中暗自思忖,心下一阵慌乱不安,直到被一双健臂从背后环住才猛然惊醒。都说顾帅夜夜留宿军营,少夫人只怕要独守空居。怎地今日这样早便已归来。
静默了半响,待到他身上的寒气都已散去,叶心凉转过身去,在床畔坐下,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之物塞到枕下,又抬手去解他的腰带。顾北朔硕制止了她的动作,三两下抽掉腰带解了扣子将军装外衣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而后竟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二人叠坐在床畔,他紧蹙着眉说了一句:“别动,让我抱一会儿。”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充满疲惫。
叶心凉心下诧异,昨夜还那般冷漠无情的人,今晚却像换了个人一般,似感到有些不对,她别过头去问了一句:“可是喝了酒?”
“嗯。”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闷闷地答道,“前方战事吃紧,北川兵弱,免不了同他处来使周旋,这一次叶城来了个总参谋长,我不出面不合适。”他一说话,温热的呼吸伴着酒气深深浅浅地喷进她的衣领,身上竟像着火了一般隐隐发烫。
叶心凉当真有些疑惑,这个与她有着夫妻之实的人,怎地竟突然转了性子。又想到适才那番话,一颗心忽地乱了起来,不安与烦乱疯狂地在体内叫嚣,几乎淹没了她。再也无法安稳地坐在他腿上,叶心凉低着他的胸膛,说道,“头疼的厉害吧,快些放我下来,给你揉一揉。”
顾北朔伊言放了她下来,却一把钳住了她探向自己额头的手,一个转身已把她按在了床上,他漆黑墨染的眸没有一丝波澜,牢牢锁住她的面孔。那张令全部北川少女芳心荡漾的面孔,永远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然而,她却清楚地看到,那清秀隽永的眉目下埋着多么深刻而沉重的悲伤与疲倦。
她突然想抚上那如玉的面庞,结果,她就真的那样做了。
哪怕,此时此刻,他的手正掐在她的颈上,毫无疑问,不必费丝毫力气,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的脖子扭断。
感受到颈上微凉的触觉,他的唇抿成一条紧致的线,似隐忍着一切痛苦与悲伤,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掐在她劲上的手,缓缓站起身来,淡淡地开口,“叶心凉,如果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那你可一定要瞒好了,可千万……别让我知道了。”
一语恍若惊雷,炸开在她的脑海。
叶心凉神色不动,却暗自心惊,自己刚刚的小动作,是令他发现了。还是说,自己下午同叶扬谈话时,隔墙有耳……
转念一想。
原来如此……
叶心凉突然想笑。是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柔,怕只是她的痴心妄想。无情可以装作有情,可此时此刻,她清澈的眸子中映着的,满满的都是他的无情。
这一刻,她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原来,竟是她高看了自己。自己来到这里,只要按照叶扬所言行事便是,可她却偏偏动了恻隐之心,觉得那样的人不该承受父辈的罪孽,而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可现在,纵是他真的看出了什么,又何尝不是老天都在告诉她,不可忘记这十二年来,叶扬心心念念、时时刻刻的嘱托,不可忘记十二年前无边的大火,不可忘记在大火中惨死的父母族人,不可忘记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这样一想,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疯狂地砸了下来。
按照北川城的传统,大婚后本要去拜见父母。然而,顾太太去的早,顾帅又只有这一房妻室,在他走后,便只剩下顾北朔一人。庞大的顾氏到了这一脉,也确是人脉凋零。也好,那就让这一脉彻彻底底地断送在自己手中吧!
顾北朔的黑眸浓得好似一团化不开的墨。他抬手粗暴地拽开旗袍的旋纽,扯开里衣,叶心凉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吻痕。昨夜那一场欢爱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她死死地咬住唇,头脑中却回想起幼时嬷嬷告诉自己的话。
她的母亲是叶家上一代最小的女儿,是这北川城最美的人儿。据说,她也是北川顾帅最爱的人,而历代以来叶家的女子都是要嫁到顾家去的。然而,北川这些年来兵力不断衰弱,政治联姻已是不可避免,顾帅迟迟不肯娶,最终也不过是迫于家族压力娶了邻城丛夜谭家的女儿。而叶家又怎肯让最珍贵的小女儿作二房,一对有情人便生生被拆散。可谭家小姐嫁入帅府的日子并不好过,顾老爷子对她倒是亲如生父,奈何那是顾帅年少气盛,心里始终不服,谭家小姐身子本便不好,婚后一直都郁郁寡欢,更是在生下顾北朔数月之后便撒手人寰。至此,丛夜城谭府与北川反目成仇,于是,顾老爷子便认定叶家女儿都是红颜祸水,这一说不要紧,气死了一辈子操劳贤惠的顾老夫人,之后顾老爷子便更对叶家耿耿于怀。
对于这一点,叶扬也并未否认,并且告诉她,顾老爷子本意以私屯粮财、图谋造反的罪名端了整个叶家,但当天晚上,他从学堂回来时被人无故打晕扔到了北川城边陲的荒庙里,而又不知是谁潜入叶家诱得心凉独自出门寻找兄长,也正是那一夜,大火不知从何而起,烧尽了万贯家产,烧尽了父母亲人……但却无人想到,上天相助,让他兄妹二人活了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这场大火过后不久,顾老爷子便抱病而终,五年前内奸作祟顾帅在前线战死,十六岁的少帅顾北朔独挑大梁。而今形势危急,为留顾氏一脉而不得不再与叶氏联姻,而她与叶扬是叶氏一脉的消息亦算不得什么秘密,更不必计较顾北朔是如何知道的,这样也正好省了如何进入帅府的心思。毕竟,没有任何事,能比成为他的枕边人更容易做到……
那么。她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
恍惚间,他重重地贯穿了她的身体,衣物早已不翼而飞,赤裸相对让她一阵阵地心生不安。其实,那一夜,她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她是在认真地承诺,与他荣辱同在,生死与共。
因为,就连叶扬都不知道,年少时,母亲温柔地抱着她,给她讲北川帅府的小哥哥,将成为心凉日后的夫君……所以,早在十二年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切便已刻进她的心,她的骨血,她的灵魂中。
如果一定要这样做……
正这样想着,自己身体内残忍而无情的男人却猛地停了下来。天色大暗,他的脸陷在黑夜中分辨不出表情,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前一秒还恨不得掐死自己的男人此刻正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而后离开了她的身体,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说道:“睡吧。”
无声的黑暗中,叶心凉无声地泪如雨下。
如果一定要这样做,那么她不介意,亲手毁掉他,再亲手毁掉她自己……
夜静风清,汽车的灯光照亮了叶宅后巷。不出片刻,叶扬便从后门而出上了车,直到出了北川城的后城门,行驶至护城河边才停下来。
河面上停了一条乌篷船。
叶扬下车后到岸边掀开乌篷船的帷幕,里面只有一人在等候。那人生得一张清秀的面庞,狭长的眸中泛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却是毫无杂质的黑色。见叶扬入内,他倒了一杯茶,示意叶扬坐下,将茶杯递给他笑道:“你那宝贝妹妹答应你了?”
叶扬面色沉稳,抬眸斜了对方一眼,“血海深仇岂有不报之理,倒是阁下,再怎么说顾北朔也该叫你一声兄长,你倒是狠得下心来。”
“哪里……”那人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盏圆润的杯口,唇畔泛笑,“哪里比得上叶少爷……通敌叛城,又将亲妹妹的清白送予仇人的儿子一般……心狠手辣呢。”
叶扬依旧面色不动。可那人话音刚落,他手中的茶杯已被自己生生捏碎,他盯着对方的眸,一字一顿,“阁下应该知道,我会与贵城合作,是因为对我而言你们还有利用价值。同样,对你们而言,我亦如此。但你最好记着,北川城破,你们不得阻拦我带兵去救心凉。”
那人不在意地一答:“那是自然,如今你手中已握着那么多的兵权,这些事情,又何必刻意提醒。”
“不是提醒。”闻言后,叶扬也笑,“我是在警告你。”
船内许久无言,回应他的,又是一片无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