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春又残（戚顾）》桓寂夏

4、下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雁飞残月天。须臾，已是晨光熹微。雨打窗棂，缠绵如冰。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天亮了。我该走了。
　　——大当家的此行何去？
　　——大概……去解了这毒。
　　——此毒无解。
　　——总要试一试。
　　——要多久？
　　——……
　　十年？二十年？还是永远？此生，还能否再见？
　　是我们懂的太晚，还是我们今生逃不脱的劫？
　　第一年人生初见，却是血海茫茫白骨累累，相见殊途，相逢陌路。
　　十年后心事明了，却是此生已然错过，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始信人间别离久，未及相守已白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商永离，再难得见，相逢陌路……这是不是我们此生都参不透逃不过的劫？
　　顾惜朝抬手取下墙上挂着的竹笛，粲然一笑，风神如玉。他记得他上一次这样开怀真挚的笑，是十年前塞外的春风里，戚少商对他说“我把你当知音”的时候。
　　——大当家，惜朝此刻无琴，惟吹一曲，以送知音。
　　刹那间仿佛时光回流在十年前，那一抬眸一相视一莞尔间，莫逆于心，落定了此生的牵绊与尘缘。
　　就算是恨仍在又如何。当恨和爱都已经深到骨子里时，恨和爱就是一样的了，它们就融为了一体，融为了深深深深的纠缠，融为了逃不脱的无望的绝望的劫。
　　是劫，还是结？
　　他吹的是《折杨柳》，横笛声声弄春意，却是清幽凄婉，令人无语凝噎。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戚少商不发一言，只静静地听着。笛声朦胧起来，恍然间竟像是听到了琴声，逆流而上，迎风而去。
　　——后会有期。
　　他轻声道。
　　顾惜朝放下横笛，鹰目凌厉，意兴飞扬，眼底含着杀伐决断，胜似当年。
　　——我不和死人后会有期！
　　声音也清亮，清亮到藏了悲伤不易察觉。
　　戚少商忍不住笑了，眼眸弯弯，一深一浅两个酒窝也跃了出来。
　　他知道那个顾惜朝回来了，心向天下、运筹帷幄的顾惜朝。
　　顾惜朝怎会甘心平平凡凡地过完一生？平步青云，指点江山，才是他的归宿。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才是他的追求。
　　他知道他会用自己的一身才华让这千疮百孔的宋氏疆土变得不一样。谁说书生意气，就不能担起收复关山的大业？
　　若个书生万户侯？
　　——还在下雨，回去吧。
　　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顾惜朝点点头，却没有动。
　　戚少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顾惜朝数着他的步伐，一步……两步……
　　他骤然失声。
　　白衣飘然，一步一顿，走一步，便回头向这里望来。雨丝声声，像要隔断他的目光。
　　为谁一步一回头。
　　多少年脉脉无言的心事，在一步一回首的刹那，缓缓沉淀。
　　雨还在下，绵绵长长，雨丝细碎，似乎永远也不会停。岁岁年年，只有柳丝细雨依旧。
　　一步一回，两处沉吟。朦胧的烟雨中，踟蹰白影渐渐消失。而这一边，青衫仍是久久伫立，形成一个送别不舍的姿态。
　　是前世恨你的点滴，化作今生怨你归去？
　　他即将踏上征途，为家国大业，为宋氏江山，杀伐决断，意兴方遒，重整河山，啸傲风云。
　　而这路上，将只有他一个人。
　　孑然一身。
　　牡丹花谢莺声歇。花凋谢了，春莺鸣叫声也悄然消失。从别以后，十年的爱恨化作了陈年的酒，夜来时，恐是酒也化作了寂寞的水。
　　知音少，弦断与谁听？
　　注视的尽头，那温柔的一袭白衣依然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顾惜朝脸上滑下一道水渍，沿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流进唇畔，有些咸，有些苦。
　　他抬手拭了拭，以为是雨水，抬头看了看天，却发现天不知何时早已经放晴了。
　　澄空如洗，暮春，有飞燕轻掠。
　　燕飞春又残。
　　却是，人远泪阑干。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