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麝囊》grace_xhu

3、2.

　　我一向睡得沉，元灏的话说是雷打不醒的，可是因白日里看到了那幅吓人的场景，故总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到那泡肿的脸跟身子，复又吓醒过来。元灏百般安慰恫吓也没用，只得将我搂进怀里睡。我将身子缩在他胸前，方才眯了一会儿，不多时已听见鸡鸣叫早，他要起身上朝，便轻轻推开我，下床洗漱更衣。我左右睡不着了，想着早起去请安，跟娘说出府去逛逛，去庙里为家人烧支平安香。刚翻身欲起，突然头晕恶心，心知不好，忙一个欠身向床外，张口便呕。
　　元灏正在更衣，见状忙推开丫头过来，扶起我。妈妈们正在指派丫头们早上的各项事务，见了这样，忙叫他：“小公爷别动少夫人，让少夫人吐尽了倒好了。算起来，也当这时候了。”我也顾不上问这时候是哪时候，只觉得胃里酸水上泛，想忍都忍不住，只是吐个不停，直吐得筋骨酸软，浑身无力，酸水跟泪水齐流，喘息与咳嗽并发，奶嬷嬷端过一盏香茶，元灏喂我漱了口，扶我靠在床上歇息。回头才问妈妈们：“你们刚说是时候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赵嬷嬷笑道：“难怪小公爷不知，毕竟是头次当爹呢。怀喜当然会呕逆，哪个女人没经过？如今少夫人孕育也两个多月了，也差不多该有这症候了。”我茫然，不由地伸手去摸小腹，那个地方依然平坦，跟往日并无不同。听元灏呵呵笑道：“是了，是我糊涂了，原知道这是该有的事，一时却也忘了。”转头向我道：“看来你得辛苦一阵子了。回头叫小厨房做得清淡些，换换口味，便算是吃不下也要勉强吃点，别伤损了身子。”我点头，谁知这一个极缓的动作也让我再度头晕恶心，元灏要再来照顾我，嬷嬷们已过来相扶，对他道：“小公爷只管上朝去吧，这是女人的事儿，男人也帮不上忙。只盼着小公爷下朝后早些回来，多陪陪少夫人，别再同那些朋友喝酒吟诗不叫不回了。如今快当爹的人，自当多照顾些家里。”那是从小奶他长大的乳母之一的孙嬷嬷，他平日里也甚是看重尊敬的。听她这么说，元灏便笑着点头，道：“自然是这样。既是如此，妈妈们多看顾教导些真儿，别叫她一个人害怕。”说着起身，仍叫人给他换了衣裳，自去上朝。我这里歇息好了，方才起身换衣去给娘请安。
　　爹娘的屋子在我们住的西边，须穿过穿花长廊和两进院落才能到。我过去时已比往日迟了，见她仍端坐等我吃早饭，我忙告罪，孙嬷嬷边帮着摆碗布菜边笑道：“正要向夫人报件喜事呢，少夫人害喜了。”娘是个庄重人，虽平日对我与元灏甚是慈爱，却颇具威严。这时听到孙嬷嬷说，方才微微一笑，似乎内心也甚是喜悦。吴嬷嬷道：“太医每回来请脉，都说似乎是，到底不曾肯定，少夫人又没什么反应，一如从前，如今害喜，看来是确定无疑的了。”
　　娘微微点头，转向我问：“可厉害么？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要不待会儿还是请太医再过来看看脉吧。”我甚是羞涩，不知该如何回答。孙嬷嬷道：“挺厉害的，刚才已吐了三回了，又说头晕。一会儿侍候完夫人少夫人早饭，我亲自去请太医。不是奴婢说主子，昨日少夫人原不该那么猛跑的，这要是跑脱了力或是磕碰着什么，那还了得？”娘看着我道：“先吃饭吧。吃完了还是回屋歇会儿，我瞧你脸色不好，想是昨晚也没睡好吧？”我点头，奇怪她如何知道的。她便揭破道：“早上元灏过来请安时提起的，叫我今日多看着你些，让你好生睡一觉，他一下朝必定回家来的。”是吗？我开心地问：“他还说什么了吗？有没说带好吃的回来给我？”娘嗔怪地瞅了我一眼，道：“叫你别胡闹，让我看紧你一些，不准再爬高上低的惹出祸事来。公爷过两日也就回来了，你有喜的事自己告诉他吧，也让他欢喜一下。说到吃的，有些东西不可再乱吃了，想吃什么告诉嬷嬷们，她们自会酌情为你去备办。就别叫元灏买了，他也不懂怀孕的女人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一时纵了你高兴，吃坏了你，倒不值了。听见了么？”“噢，”我只得应着，看来日后受拘束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我得趁着元灏还没给这些嬷嬷们教导之前，把想吃的想做的事都吃完做完，不然只怕将来也没什么机会了。对，就是这样，想着不禁笑起来。娘问：“你一个人偷偷地笑什么？”我忙收起笑，道：“噢，没什么，娘，吃饭了。”扶起她去吃饭，嬷嬷们都笑道：“夫人不用问，少夫人准是又想着出什么难题来让小公爷解呢，再不就是想着同小公爷胡闹着玩什么新花样儿，再不得别的事的。”娘回眼看了看我，想是信了嬷嬷们的话，刚要开口教导，我已道：“不会不会，我只是想到了好吃的开心的。如今有了孩子，我一定加倍小心再不胡闹了。”娘也不由得笑了，道：“你知道这个就好。”带了我一起吃饭。
　　嬷嬷们还真是利落，吃完饭，侍候娘吃了一盏茶，聊几句闲话的功夫，她们已将太医苑的太医请了来。这次当着娘的面看脉，说了一通胎息不稳，须保重养胎的话，我也不必提出去的事了，十有十一成得碰一鼻子灰去。娘让人好生送我回房休息。嬷嬷们又盯着我非让我上床睡会儿。我给她们拘押着躺在床上，没多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听见外面轻轻的细碎地声音，正要起床，忽然又一阵头晕恶心，我忙用手按住口，掀开帐子，屋里没人，想是怕吵了我休息，都在外间呢。我跳下床，鞋袜也不及穿，冲出屋子，跑到一株桃花树下就呕。元灏正负手站在外头，象是指挥人做什么呢，见了这情形，立即过来扶住我，又忙着叫人去将我鞋袜拿来，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道：“怎么不叫人呢？慢着点儿，别逆回去呛了。”说得我直白眼他，我倒是想叫人呢，我叫得出来吗？只是这会儿也顾不上说他了，我只抱着树一个劲儿地呕，明明吐得肠子都要断了，却只呕出来一些酸水，到后来连水也吐不出了，就只干呕，那呕逆的声音嘶哑难听，象什么东西在石头上来回磨一样。嬷嬷们递给元灏一只小玉碗，元灏哄着我喝下，酸酸的，有点象酸梅汁，可又比那个甜一些，带着一些兰花的香气，喝下后不久，呕吐便慢慢止住了。元灏欲扶我回屋，我刚迈出步子，脚便发软，当下元灏也顾不了许多了，俯身横抱起我，大步回屋，将我放在床上，吩咐：“取被子来，取□□来。”小丫头们忙着在嬷嬷们的指点下给我擦脚，正要给我着袜，元灏道：“先别穿。”放我的手，走到床尾，拿起我的一只脚放在手心里搓，边对小丫头们道：“要这样，搓热脚心才不会受凉。”小丫头笑着应是，跪在床边，学着他拿起我的脚，可她的手太冷，我给冰的不由一缩脚，道：“冷！”他笑了，对小丫头道“你去吧，以后给少夫人搓手脚时要先用温水洗手，天若凉了，得先给少夫人用温热的水烫了脚后再搓，搓完用湿热的布包裹好脚，约半柱香时再松开布放进被子里，这样少夫人容易睡得香，听明白了吗？”小丫头笑着道：“是，小公爷，奴婢记住了，一准儿好好侍候少夫人。”
　　我听他如此心细地教导小丫头，不由掩嘴而笑。孙嬷嬷在一旁端着茶，也笑道：“小公爷越发地心细了，难怪人都说男人当爹了就不一样了呢。可不是懂事多了？”元灏接过她手上的茶道：“嬷嬷怎么也笑话起我来？”揭开茶盖，撇了撇茶沫，轻轻啜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想是嫌茶味不佳，我道：“让我尝尝。”嬷嬷忙道：“少夫人有了身孕，暂不宜饮茶。奴婢叫人去取盏红豆羹来，少夫人少吃一点，菜这便做了上来了。”我看着元灏，问：“你吃了没？”他道：“我可等不及了，先吃过了，你是菜是嬷嬷们专为你制的，你若是想吃什么，现下说还来得及。”我道：“忽然想叫醪糟鸡蛋来。”他笑：“唔——口味不算高贵，难为你这时候想得起来，既是这样，便叫人做去。”吴嬷嬷道：“小公爷，酒糟的东西还是过两个月再吃吧。”我不高兴地看看她，不就一碗酒糟蛋么，这也不能吃？元灏冲我安慰地笑笑道：“听嬷嬷的话吧，等你能吃时，让你吃个够。”一时将我的脚搓热了，叫人给我着了鞋袜，扶我起来午饭。
　　下半晌闲着无事，我叫他带我出去逛逛——烧香，他看看嬷嬷摇了摇头，摆上棋秤，悄悄对我道：“你老实在家待几天吧，娘都吩咐过了，至少这一个月内不准带你出去，也不准陪着你胡闹。”我苦了脸，他笑：“也不止你，就是我自己，也被拘着说一下了朝便须早早回家照顾妻儿。有我陪着你受圈禁呢，你还不知足啊？”我呲牙一笑，他倒呵呵地真地笑了起来，道：“来吧，咱们下会儿棋。看看这次你能赢我多少。”我把他摆好的四角的棋子抹到一边，道：“没意思，你总是一招两招的故意输给我，不公平。”“我要是真赢了你，你还不得把这屋顶都掀了呀，”他窃笑：“谁不知道你赢得起输不起？一输就准急，一急就乱发脾气拿人出气，我宁可让你赢了，让这家里清静会儿呢。”
　　我一撇嘴，他马上道：“不准假哭呀，现时不同往日，哭出个什么胎气不稳来看你对娘怎么交待。我可是再不会帮你兜着的。”
　　我泄气地坐回腿上，他瞧我是真的觉得没趣了，才笑道：“哪，你要是听话好好将养，太医又说了你没事，我就想法子求了娘带你出去走走。”
　　“真的？”我高兴地盯着他。
　　他笑着点头：“真的。”
　　“好，”我伸出小手指弯成勾：“拉勾。”
　　他也好性地跟我拉了勾，我道：“猜枚猜枚，谁输了喝一大觞。”只见他盯着我，才发觉早被禁了酒。不觉又沮丧起来，怀孕真烦，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干脆做个木头人算了。他道：“你赢了给我做一件针线，荷包鞋啊什么都行，我赢了，送你一件首饰…….”“不，”我道：“那多没意思，你赢了，写幅字或画幅画给我，也是什么都行。”“好，便是这样。”他道：“说到做到，可别赢了眉开眼笑的，输了就推忘了或是哭闹耍赖的。”我嘻嘻笑，赢了么，当然兑现，输了再说。他白眼我：“就知道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这还没开始呢就想着怎么找借口赖了，你叫小丫头子们陪你玩吧，我去看书了。”我忙拉着他：“不赖，不赖，就照你说的好了。我也未必就准输了，说不定你会输个净光呢。”他才回颜而笑：“就是嘛。我也未必准赢了。你先做庄。”我从棋盒里随手拿出一把棋子盖住，他猜：“单数。”我便揭开盅子，拿了根筷子，拨拉起那把棋子来。
　　正与他玩得高兴，小厮送进一封信。他接过拆开，看了看，对我道：“德琏叫我去府里喝酒。”我知他与七皇子素所交好，常在一起会文喝酒演习骑射，当下也不便阻拦，命人来给他换了衣裳，送他出房。
　　回到房后，我闲着无聊，独个儿坐着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