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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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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惧,突然捂着耳朵放声尖叫起来。
那张面庞清晰了,竟然是昨夜用车载过我的那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我更加大声地尖叫。过度的恐惧使我忘了逃跑,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除了尖叫,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吃惊地看着我,想要走过来,危机感使我终于找回了力气,我转身就跑,摔倒在通往前院的台阶上,鲜血溪水一样从额头流下来,我看见一片妖异的血红,凄艳的颜色铺满整个天空,铺天盖色的刺目的颜色使我窒息,我按着胸口用力呼吸,却吸不到一点空气。
老妇人在走近我,她在走近我,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把她吓得站住了。
夜川云!
我转头。一只皮毛黝黑光亮的威武黑猫站在我旁边的石阶上,它的每根毛都竖了起来,弓起的身子绷得紧紧的,随时会像一支箭一样射出去。
我心里稍觉安宁,紧□□住的呼吸也通畅了,一边得了大病似的喘息,一边警惕地盯着老妇人。
“囡囡,你在流血……囡囡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老妇人悲哀地看着我,站在远处不再靠近我。
“你在下面干什么?”我喘着气问。
“那个啊,”老妇人的笑容很无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家是做酥饼的吗?刚做好的酥饼需要放在阴凉的地方镇一下,油浸入面粉才好吃。这几天的天气有点热,这一家的房子刚好有这么一口地窖,里面很阴凉,我就把做好的酥饼放到下面的地窖去了。谁知道昨天晚上的风太大了,把遮在窖口的木板掀掉了,雨水灌进去,昨天和前天做的酥饼都被雨水泡了,我正把它们搬出来。”
是地窖?不是井?我顺着老妇人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墙角木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酥饼,那些酥饼色彩斑斓,有的是天空最轻盈处的淡青色,有的是薄云般的淡绯色,有的是比紫萱草的颜色要淡一些的粉紫……每一块酥饼都像一块半透明的扑了薄粉的玉,引诱着人的食欲。
我这才发现空气中有一股清甜醇厚的香味,后院没有大树,炽烈刺眼的阳光直射下来,那股清甜醇厚的香味和润泽的青草气息混在一起,被阳光一蒸,融合成一股浓而不腻、绵绵不绝的香气,丝丝缕缕地在鼻腔和咽喉里盘旋。
好像很好吃呢?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我一跳。
“是地窖吗?下面没有水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地窖还是井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下面有没有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地窖啊。水是有一点的,昨天晚上的雨太大了,雨水流到下面积了起来,所以这地窖不能用了。要等到雨水蒸干,地窖变得干躁才可以继续存放酥饼。”老妇人叹了口气,“囡囡你等等婆婆好不好?婆婆帮你弄弄伤口,女孩子破了相就不好了。”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仍然很害怕,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没有任何原因。我之所以留下是打算走到井下看看,证实一下她是否在撒谎。
等老妇人离开,我立刻往地窖下走去。
虽然比较少和人交往,但我在别家其实也看到过这样的地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把这口地窖认作是井。可真是奇怪呢。
地窖下面并没有我想的黑暗,刚才我之所以觉得这里黝深黑暗,很可能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一时不能适应的原因。地窖也并不深,大约走了十几个台阶就到了底部,略站了片刻,眼睛完全适应了窖底的光线,可以清楚地看到还没有搬走的两架酥饼,用指尖碰一碰,果然是湿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明明上午天就放晴了,那名老妇人怎么到现在才搬迁这些酥饼?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啊。
地势比较低的地方聚了许多水,水面微微发光,像涂了一层明洁的鸡蛋清,水里有一些荒草和枯叶,荒草和枯叶的一半身子沉在水中,另一半露出水面,显得安静而平和。
根本不吓人啊,可充斥在我心底的恐惧徘徊不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黑猫平静地站在地窖的出口注视着我,分别为琥珀色和翡翠色的眼眸像两粒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夜川啊,我觉得哪里不对。”我求助似的望着他,知道一定得不到我要的答案。夜川云不喜欢过多干涉人类世界,在外面也是绝对不开口讲话的。
他果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很奇怪,我觉得那种神态和眼光是悲悯。
老妇人拿着红药水、药棉和绷带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从地窖里出来了,正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看蝴蝶和晴蜓飞来飞去。
她帮我清理伤口的时候,我趁机打量她。松绿暗纹的旗袍包裹着老妇人瘦弱的身体,华丽而陈旧的款式使她好像是从古卷中走出来的一样。老妇人长着一张瓜子脸,可惜两颊因为清瘦凹进去了一些。她的眼睛不复青春时的明亮,透出暗黄的混浊,但仍然很大。这样的脸型和眼睛,年轻时一定是非常漂亮的。正房的建筑挡住了太阳光,光线均匀地铺在老妇人脸上,那神情是相当慈祥而温和的,既不见昨夜的诡异可怕,也完全没有从地窖里出来时的苍白浮肿。
“咝……”我咬住嘴唇。
“啊,真对不起。”老妇人连忙道歉,“我再轻点儿。”
“多谢您了。”除了这个,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扎完我头上的伤,老妇人从前面拿来一盒酥饼放到我面前,“尝尝婆婆的酥饼好不好?这些是前天做的,刚好可以吃了。”
盛情难却,我只好拿了一小块放到嘴里。
舌尖一碰,饼就完全酥掉了,糯甜润滑的粉粒在舌头上融化开,清甜的味道将味蕾滋润一遍,宛转地飘散开,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钻出去。
“真奇妙啊。”我忍不住又拿起一块。
老妇人开心地笑了,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你今天来,是拿回装卷子和课本的手提袋的吧?”我表示可以了,不要再吃了的时候,老妇人这样问我。
我点点头。
老妇人带我走回前院。
梧桐树下面有一张长条的桌子,我的试卷和课本全部被展开放在桌子上,用做画时用的镇石压住一条边。手提袋用一个夹子夹住,倒挂在扯在梧桐树间的细长钢丝上。
“卷子和课本湿了,就帮你晾起来了。”老妇人解释,“本来打算下午送你的学校去的,你既然来了,就交给你吧。”
“太谢谢您了。”想想今天的表现,我有些无地自容。
老妇人温柔地笑了一下,把试卷和课本收起来。
“我来吧。”我连忙过去,把课本胡乱摞到一起,老妇人细致地把卷子放整齐,叠好,这才递给我。我又一次为自己的手忙脚乱感到惭愧。老妇人取下挂在纲丝绳上的手袋,帮我把卷子和课本都放进去。她的动作慢腾腾的,但因为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我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愿意多陪她一会儿。
我抱着手提袋向老妇人告辞。老妇人问我是否愿意带一盒酥饼回去吃,她殷切的目光使我无法拒绝。
我左手提着手提袋,右手提着酥饼鞠躬告辞,老妇人站在门口的长春藤下目送我离开。走了很远我回头看时,她仍然站在那里。穿着暗纹旗袍的瘦弱身子在暮春的阳光下显得黯然而寂寞。
我抬头看向墙头,夜川云迈着慵懒的猫步站在墙头,见我看他,便止了步子若有所思地凝视我。
“你今天怪怪的呢,夜川?”
黑猫肚子里咕噜一声,径直往前走。
切,这只死猫。
我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祖父,只告诉他我结识了一家做酥饼的人家,一个婆婆请我吃酥饼。
“那个婆婆一个人住很寂寞吧。”祖父叹息。
“对啊。”
“那就多陪陪她吧。”
“咦?”这种建议可真是使人感到惊奇,要知道祖父对我的要求一向是上完课就回家,外面能少逗留一分钟就少逗留一分钟。
“花溪要出事了啊,”祖父感叹着,摸摸我的头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辟邪,记住了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仍然乖顺点下头,突然,我问:“和昨天晚上死的女生有关吗?”
祖父没有说话,只是哀悯地望着院中的芊芊碧草。
“祖父……”我迟疑地说,“我觉得那个婆婆怪怪的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晓得。”
“她喜欢你,才会请你吃酥饼的吧?”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啊。”
“你以后会明白的。”祖父温和地笑了。
又是这句话,唉,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遇到奇怪的事情,祖父就拿这句话搪塞我。但如果没有人告诉我,长得再大也是弄不明白这一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