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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篇:龙神的约定 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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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我心烦地望着窗外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木兰花树,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外班在上体育课,男生们正在篮球场打篮球,都被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赶回了教学楼。他们青春洋溢的脸上挂满笑容,一边跑,男生们互相拉拉扯扯,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脚。
这么有精神,大概是高中一年级的学弟吧。
我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两个月后就是全国联考,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们念书念得快疯了,天天喝补血补脑的饮品,脸上却仍然像涂了一层黄蜡,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血色,一个个眼光呆滞,神情木讷,跟鬼似的。我捏捏自己的脸,木木的,我的情况大概也不比他们好多少。
第三节课是外语课。雨越下越大,雷电轰鸣,把一切喧嚣都压了下去,老师讲课的声音也被淹没了。这份卷子据说是出自某高考预演专家之手,其重要性不言自知。等雷声停止,老师打算继续讲,闪电骤然一亮,雷声又响了起来。试了几次,老师终于意识到这节课是讲不下去了,又发下一份试卷给我们,殷殷切切地交待:“同学们,这份卷子很重要,今天晚上必须做完,明天交上来。”
笔尖磨纸,唰唰唰,谁也不甘落后。
一直到放学,雨势仍然没一点要变小的样子。早上起床的时候明明是艳阳天,我当然没有带伞,抱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等了将近十分钟,还不见夜川云来接我。
这家伙,一定又变回龙的身体跑天上疯玩去了。
我有那么多作业要回家写,还要背外文单词,他就不能体晾我一下吗?把我接回家他再跑天上玩就不行吗?等得越久,我的脸拉得越长。
我叫夜辟邪,是花溪夜家的女儿,从小和祖父一起住。我祖父和外祖一家其实住在青塘,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一同坐一辆车去外地,死于一场车祸。那时我刚满两岁,祖父就把我带回花溪来住了。
和我们一起住的,还有一个叫夜川云的家伙。我之所以说他是“家伙”,而不说是“人”是有原因的。
夜川云其实是一条黑龙,这个秘密是我在九岁的时候发现的。在那之前,它一直以一只猫的形态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从我有记忆起,总有一只懒得出奇却爱干净得出奇的猫跟在我左右。无论我在哪儿,只要转动脑袋四处找,总能找到它。我出去玩的时候,它就跳到墙上跟着我,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它就趴在幼儿园教室后面的柜子的顶端睡觉,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它就缩在床的另一头睡。后来我上了小学,老师不允许猫咪出现在教室里,祖父亲自和老师交涉,老师只好答应让猫咪在教室外面的窗子下面呆着,下课我玩的时候,它就坐在校园的树枝上望着我。
这是花溪的奇闻,大家都知道夜家的外孙女儿养了一只猫,吃饭睡觉上学都要带在身边。
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我九岁那年的暑假。那个夏天的天气热得出奇,我和几个小伙伴约好偷偷去郊外玩水去,当然,大人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们都瞒着家里人,有的孩子骗家长说是去同学家写作业,有的孩子骗家长说是出去玩儿,我是趁祖父和猫咪都睡觉的时候跑了出去。
一条溪水流经花溪古城,溪水两岸长满青草和野花,每年暮春的时候,花瓣被风吹入水中,顺流而下流经古城流向远方,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条溪水被人们称作花溪。花溪古城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因为溪水滋润的缘故,郊外的野草长得又高又密,我们走在荒凉的郊野里,整个身体都被埋住了,感觉像是在纤细的树林里穿行。翠绿的野草丛中开着许多小白花,我们摘了许多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一边唱歌一边蹦跳着往前走。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小伙伴们走散了。天越来越晚,四面八方都是比我的身体还要高的荒草,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暗,变成一团浑浊的乌红色。我大声呼唤着伙伴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荒野里只有我的声音在回荡。后来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个声音,那不是真实世界的声音,而是直接由某个“东西”传进我的脑海里的波音。
她一声声地呼唤着:“来吧!来吧!乖孩子快来吧!”
我跟着那声音走到一个小水塘边。水塘不大,顶多不会超过五平方米,平静的水面映着野草、云朵和我的倒影。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野草的倒影是深黯的黑色,云朵的颜色稍微浅一些,我的脸庞反而显得特别明亮,尤其两只眼睛,简直像是两盏小灯。
突然,我看见一张苍白的半透面的脸出现在水面之下,确切地说,她是从水底浮上来的。她睁着两只大大的空茫的眼睛,浓黑的水藻般的头发在水中飘荡。她没有眼珠,但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她在瞪着我——用一种痛恨而渴望的热切眼神瞪着我。
我被她的样子吓坏了,鱼一样跳起来,她伸出一只白骨嶙峋的手闪电般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拖进了水塘。我拼命挣扎,身子却一直往水底沉,脖子被丝带一样的东西紧紧勒住,腥臭的水从嘴里和鼻子里灌进来,我被呛得咳嗽起来,肺部像火烧一样疼。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打了一个炸雷,一尾全身漆黑的巨龙出现在昏暗的天空,像是盘踞在天空的一大朵乌云。它比图书中的金龙或者白龙要漂亮一千倍一万倍,那些黑色的鳞片像某种黑色的矿晶一样闪着幽幽的光泽,张开的巨爪锐利有力,头顶枝状的长角桀骜地伸展向天空,身姿矫夭雄壮,神态威武庄严,它沉静地盘踞在那里,犹如天神降临。
我被这头巨龙的美彻底征服了。
脑海中传来恐惧的尖锐叫声,勒在我脖子里的丝带松开了,抓着我脚踝的手也放脱了,我像一根水草似的浮出水面,喘息着,仰脸望着天空中的巨龙。
巨龙慢慢下降,停在我的面前,我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胆子那样大,竟然伸手摸它唇上的长须。它似乎想甩一下头躲开我的手,却终于没有那样做,我也放弃了摸它的长须,而是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它巨大的脑袋。我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抹了它一脸眼泪鼻涕,它也不嫌我脏,只是默默垂着头陪在我身边。
直到现在我也很难想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那个威严的庞然大物一点也不可怕,甚至十分亲切。当它变回猫的模样时,可以想象我是如何地吃惊。它却又变回重新懒洋洋的模样,我在它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黑龙那王者般的摄人威仪,以至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直到有一天晚上下起了雨,懒猫突然开口说话:“喂,丫头,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我出去玩儿一会儿。不要把我出去玩儿的事告诉你夜秋白。”
夜秋白是祖父的名字。
我呆呆地点头,他就变成一条黑龙唰的飞上天,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幕中。我惊得合不上下巴。可能他觉得反正已经被我看到了真身,再多看几次也没有什么关系吧?从那之后,他变回龙的次数越来越多,遇到突然下雨或者突然下雪的天气,他会跑回家叼一把伞或一件厚大衣去学校接我下课,如果运气好路上没有人,他甚至变回龙的样子背我回家。
忽然轰隆隆一个炸雷打下来,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天哪,五点五十五分。夜川云一向守时,像今天这样迟到将近半个小时可真是奇闻。以四月的时令来说,到晚上将近七点钟天还是亮着的,但因为下雨,现在天已经快要彻底黑下来了。
“辟邪,你还不走吗?再晚就没有公交车了。”黄雅莉做完了值日,抱着书袋走出教室。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带伞。”
“昨晚天气预报讲今天有雨的。你从不看天气预报吗?耶,你家的猫咪今天怎么没有来送伞?”
“谁知道呢,我再等一等吧。”
“那好吧,我先走了。”
“嗯,拜拜。”
“拜拜。”黄雅莉撑起伞,冲进雨幕里。
因为有一部分学生是住宿生,教室里的电棒全部亮着,显得又温柔又明亮,和外面凄风冷雨的黑暗世界形成鲜明对比。我抱着肩膀站了一会儿,眼看天越来越黑,忍不住想,也许夜川云今天不来接我了?毕竟他是从来不迟到的啊。
坐公车的地方在学校大门口,从这里跑到学校大门口,速度快一点的话三分钟就差不多了。
深吸了口气,我把塑胶的书袋举在头顶冲进了雨里。
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之间的甬道是用手掌大小的卵石铺成的,甬道两旁是长椭圆形的花坛,每隔一点五米左右种植着卫兵一样的塔松。塔松尖尖的树冠在风雨里疯狂摆动,像是随时要折断。冲到学校大门下的时候,刚好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班公车车尾的红灯消失在雨幕里。
“混蛋!走那么快!”我失望地一脚踢在不锈钢大门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我痛得弯下腰。唉,我真是个笨蛋。回头望望教学楼那边的灯光,我突然有点后悔。要是夜川云去那边找我,不是就找不到我了吗?难道要再跑回去?我拉拉紧紧贴在身上的长袖衬衣,反正衣服已经完全淋湿了,就算这么跑回去,再淋湿上更多的雨水也没关系吧?
我正胡思乱想,一束灯光突然亮了起来。我眯起眼睛,发现学校门前立着的石碑的阴影下停着一辆轿车。
“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啊?”车窗摇下一半,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人问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她。
“我家住在永信坊一带,我印象中你也是去那个方向的是不是?我可以载你一程。”老妇人柔声说。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她。近来常常无缘无故地遇到她,巧合太多了,使我感觉非常不好。祖父曾告诫过我: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最大的可能性是有人故意制造巧合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