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突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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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便遥遥看见城楼顶上红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闪耀，飞檐抛起，接入荒天。
青铜铸造的巨门仿佛从地狱拔起，巍巍欲倾，两面大敞，粗糙至极的花纹上，遍布嶙峋的墨绿色铜锈，“炉膛城”三字描成淋漓的大红，左右黑色高墙铺延开去，直直钉入两侧山体。巡门的几只大兽抖擞站在前方空地上，怒目圆睁，不时抬抬爪子，鼻头猛地一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这个时辰，出入城楼的妖怪已经十分热闹。
阿晖一路和气地跟大伙儿打着招呼，我也随着哼哈点头。他说，炉膛城大多是住了万儿千年的老居民，来来往往的面孔都能叫上名字。我当然没这么好记性，除非是鼻头上长了一大颗黑瘤的，或者是十分黑丑特别俊俏的，否则很难对上号儿。
往城的东南角走，一拐弯，入眼松树成荫，便是书院。
夫子将自己的龟壳卸下来，用麻绳穿了掉在梁上，要上课时就用铁尺“铿铿”敲起来，那声音竟如金石般铿亮。
“喂，坐端正点，帮我挡着夫子。”阿晖在后头猛戳我的后腰肉，这狼崽子果真不是读书的料。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敞室正中央，夫子长袍广袖，双手负背缓缓踱步，“无计数芥子劫后，由劫末生火，重铸天地阴阳万物。”
他顿了一顿，目光炯炯看我这方向来，“慕隐，你来讲讲，何为芥子劫？”
“芥子劫，是一个近乎可怕的时间长度。”我笃定道，“用比喻来说明，就是在一座方圆四十里的城池里，堆满芥子，天上的人每过一百年下来一次，取走一粒芥子，直到遗留下一座清净之城。”
夫子颔首，“劫末火。”
我想了想，“冥古、洪荒与上古之间，各有两次劫末火，毁天灭地以重铸万物，所以能流传下来的记载不多。最近的一次劫末火，出现在大约八万年前的上古末世，诸微尘世界灵脉枯竭，八荒执火之神，将神之身融入天地、阴阳、万物，代受劫末火，保全诸世界无恙，而火熄后，新灵脉也得以继涌。”
“不错。”夫子赞许地点点头，继而话锋一转，“神牺牲自己普度诸世界，慕隐，你怎么看。”
原来上古史只是引子，今早要上的竟然是道德思想课！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张了张嘴，身后却传来阿晖的揶揄：“夫子！慕隐牺牲自己，只能给我等豺狼虎豹塞牙缝！”
四下一片哄笑。
我转身欲发脾气，却碰上一双难得认真的眼睛，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半日时光在夫子口中过得飞快，诗云“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和阿晖却是趁着山谷底还有日头，忙着去捉虫。
巨毛虫喜阴，我们在山谷深处搜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勉强捉住十来条。
两人身上都被蚊虫叮咬了不少红包，又热又渴，看看天色尚早，便回城中，在街头茶馆坐了，叫上一壶杏仁茶，两盘冰镇葡萄。
装着巨毛虫的蛇皮袋在脚边疯狂扭动着，好像装着被鞭打的野狗，引得客人纷纷侧目。我问掌柜的要来朱砂符纸，画了一张微缩符式，“啪”地一下都拍在蛇皮袋上，那袋子飞快缩成巴掌大小，瘪瘪地趴在地上，阿晖又添上一道镇魂贴，世界顿时清净了。
吃下半盘葡萄，对面的城墙根却突然热闹起来，不一会儿，就被妖怪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在兜售什么稀奇物？早有茶客跑去凑热闹，不一会儿摇着头回来了，阿晖见我安然自若地吐着葡萄皮，心里八成痒痒得不行，便向邻座打听起来。
一位茶客咋着舌头比划：“是个卖灵云的昆仑贩子，要价六十六个金铢！”
昆仑山近仙居，是可以捕到带灵气的云。
阿晖他娘就送了儿子一朵叫“虎跑”的灵云，平时遛在天上，一旦长途跋涉需要它做脚力时，随时可以拘下来。
我有点心动。
“你不是想学腾云？”阿晖拾起地上的蛇皮袋塞进兜里，一个劲儿地怂恿我。
隔着远远的，便看见纯净熏黄色的一小朵云，泊在众妖头顶上空。
那商贩戴着蓑笠，站在墙角阴凉处，手上握着一根拴着灵云的绳子，任凭围观的众妖评头论足，并不怎么搭理。
“呀，好漂亮的灵云。”我俩挤到最里面，我感叹道，边伸手去拍了拍，手感彭软略微潮湿。
“何止是漂亮。”那商贩头也不抬，“上万年才能凝出这么一朵极品霞氤。”
我喜欢得不得了，心中跃跃欲试，扯扯阿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帮我砍砍价。”
阿晖有点诧异地看着我。“六十几个金铢，你带够钱了吗？”
六十个金铢当然是一大笔钱，能在城的闹市买下三间商铺了，好在腰间兜天袋里装的不止这个数。
我点点头，他二话不说便上去狂砍价钱。
一出口，三十金铢。那商贩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半晌道：“六十金铢。不能再少了。”阿晖回头在我耳边低声说，“差不多就这个价，拿了吧。”
我很同意，便递过厚厚一叠金铢去。围观的妖众发出一阵叹息。
阿晖笑嘻嘻地拽过绳子，“孙悟空不是有一朵筋斗云吗？管它叫筋斗云吧。”
我摇摇头，小声说，“你不觉得它圆乎乎的一小团，很像绾青做的油面筋吗？”
“就叫油面筋好了。”我爱不释手地抱过灵云，把下巴放上去蹭蹭。
“小姑娘，先不急着取名字。”那商贩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赶紧和灵云定下契约，我好把绳子解开。”
倒是忘了这一茬。定契约需要滴血为引，我指指阿晖腰上的佩刀，又把小指头伸出来晃一晃，表示借刀一用，他却向我亮出一颗獠牙，来不及毛骨悚然，我生生看着指头被他抓住，用牙扎出一个模糊的血洞。
一阵锐痛袭来，我龇牙咧嘴吸着气，他举高我的手。
几颗嫣红的血珠子无声滴在面筋上。
面筋蠕动了几下，开始像□□肚皮般一鼓一鼓的，我正担心它会不会消化不良时，云边缘处慢慢洇出一圈火山岩浆般的灼红，猝不及防地，“蹭”一下，盘旋着飞快窜入九霄云外。
底下看傻了眼，我也蒙住了。
突然，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高空中冒出一朵蘑菇云，漫天火雨呈喷射状，扬扬洒洒落下来，众妖唉哟叫唤着，纷纷闪躲开。
却不知那商贩一甩手抛掉了着火的绳子，将斗笠微微抬高，露出一双神色莫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我。
“小姑娘。”
我揉一揉眼睛，用手搭瞭望台抬头仰望，寻找面筋的踪迹，没留神他叫我。
“小姑娘。”
我一回眸。瞬间空气冷了下来。
阿晖和他不知何时抽出的长刀，冷冷横在商贩与我之间，脚下的树叶，瞬间被气浪激荡得粉碎！
那商贩却突然讪讪笑了，伸手压下蓑笠沿，指指地上烧成灰烬的绳子，“小姑娘，你把我的锁仙绳烧得一根毛都不剩，怎么赔偿我？”
可阿晖明明是街头斗殴的架势？
我有点搞不清事态。
一道刀影在空中划过利落半弧，斜斜插入刀鞘，阿晖一把将我拖到身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直直对着那商贩的门面。
“呼呼”风声从耳边飞速掠过，几道阴影从头顶上碾过，重重撞落在地上，只见城墙外巡逻的几头大兽低伏庞大身躯，低低咆哮着向他逼过去——
“是山主令！”围观的妖众惊呼。
阿晖握着令牌的手臂伸得笔直，背部线条绷得一动不动，脚下的气浪一波一波强劲地旋转开去，“滚出去，半柱香时间，不得再踏进北荒半步。”
一连串号角声从城楼上传来，低沉无比，在炉膛城上空环绕不绝，商贩身后的城墙上，浮现了成千上万高大怪异的鬼影，无数只空洞又骇人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借阴兵？
这是外敌攻城时才会动用到的防御举措！
那商贩的脸色很是难看，阴测测说了句什么，隔得太远我听不清楚，反倒是身边大伙儿纷纷抄起家伙逼过去，他见势不妙，迅速卷风而逃。
长了这么大，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城里的长老、岭主相继蜂拥而至，我在一旁郁闷地看着阿晖冷脸处理残局，扯扯他的袖子，“阿晖，那个……油面筋去哪了？”
他愣了愣，面色缓了下来，“你还想着那朵云？”他狠狠地扯了扯我的脸，“真怀疑你是不是少根筋——它从昆仑被栓到这里，憋屈得很，自然是撒欢儿去了呗。”
“哦……那商贩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和面筋定契约时候的反应不太正常？”
阿晖重重吐了口气，“是很不正常好吧？灵云一般通过主人的血吸收修为，提高品阶，可是你才多少年修为？面筋竟然承受不住，倒吐出来了。”
我有点惭愧，吐了？是那些爆炸出来的火焰雨？
“我还一直很奇怪，你那师父怎么捡回这么个徒弟。”阿晖打量我，双眼敛得狭长，“除了死记硬背书本，修行上没有一点灵窍，如今看来，你真有点奇特。那个商贩不知为何，瞬间对你爆发出恶意，连我都吓了一跳。”
我后怕地瞪大眼睛。
他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有山主令在手，你怕是要被生吞活剥了，青铜山可怎么跟你师父交待啊。”
“咦？山主令怎么在你身上？况且闹出这么大动静，山主他不亲自过来瞧瞧吗？”
“他不在。”阿晖若有所思，“昨天晚上便说要出趟远门，令牌先放我身上，暂管监城。”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商贩太可疑了，临走时恶狠狠说的几个字，你听见了吗？”
“隔得太远了。”我摇摇头， “他说了什么？”
“‘慕潋里’，是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他咬着唇，“但是记不清了。”
我重复了一遍，心猛地揪了起来，“那不是我师父的名字吗？”
风从城门外呼啸着吹进来，刮下几片半青半黄的柳叶，我惊惶看着他。
阿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过我的手腕，转身就冲向长老议事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突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