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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此心,难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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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小轿子被四个小厮打扮的人抬了进来。
素色的顶,垂帘是厚重的黑色丝绒布,没有一星半点多余的装饰。质朴无华,简单而轻巧,很是不惹眼。
若是宫里的东西,怎么还有这么低调的?
花铖看着那顶小轿子,等着和这叫商秋水的师弟一晤。
他自有内力之后,耳力惊人。轿中那轻柔绵长的呼吸声,听来都带着神秘的节奏,恍如乐律,令人心间一片安宁。
一只白的胜雪的手,攥了帘子上面的一角,三根纤细的手指握着那黑绒,慢慢地撩起了几分。
花铖觉得自己的心,在跳。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就像风在吹,然后柳枝扬起来,太过自然,所以才觉得……离奇。
他的手指十分纤细,白得透着冷光。这白皙的肌肤与那乌黑的丝绒相衬,恍如一柄锋利的刀刃。
帘子被他挑开了一角,尔后,他松开了手。
花铖失望的呼出一口气。
周云卿冷眼看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下官告辞。”他一声说了,拉了一个暗卫就让引路出去。花铖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没有再拦。
轿子里,那人极低极低的,笑了一声。
轻的融不进风里去。
当商秋水整个人站到他面前的时候,花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过于痛快了。这估计是属于原楼主的执念吧。
他生的确实太好了,尤其眉心那点朱砂痣,尽得风流。
“师兄。”
未语先笑,这人看上去确实是一副良善非常的好少年模样。
花铖一时不知道应当称呼他秋水还是师弟。顿了顿,他轻声回应,“师弟。”
商秋水挽唇轻笑。
他已看见了林之逸的尸体,低上还稀稀落落的淌着血,腥臭气被风吹散了许多,但还在。可商秋水往这里一站,就让人只能看见他头上一轮清朗的明日,看见他清和的笑容。
这杀伤力,的确不可小觑。
“师弟来这儿……有事。”花铖打量着他,不动声色的走了几步绕到他和林之逸之间,背手冲一边侍立的暗卫摆了摆,示意他清理现场。
商秋水不答,只是笑了笑。
这样真的很让人抓狂好不好!花铖心里黑线一团,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李明成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
“从上次,就没见到过师兄。所以特意来看看。”商秋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们转移犯罪证据,而后笑道。
这是埋怨他没去宫里探望吗?
花铖黑线。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真的好糟糕。完全不知道这货和原楼主有啥过去,完全不知道他的话有什么深意。
要是所有人都像仲和一样神经还直接,世界多美好。
“师兄,就这么放过了他啊。”他眺望着那俩个抬着林之逸走人的暗卫隐匿在林内,眯了眯眼睛,“唉。”
花铖突然就打了个激灵。
这人,可不像外表那么无害。
“上次在宫里,许多事情不便提起。又有那人,打断了……”商秋水开口,突然快起了的语速弄得花铖有些不适。
他做出一副是啊的表情,等着他继续说。
“林之逸的夫人,确实是南周的暗桩。连着陈阁老,我觉得他当初央你派人去杀白辰,未必不是别有目的的。”
花铖环顾了四周,发现偌大一个后院里,虽然还站了四个方才抬轿子的,却总觉得,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商秋水说的笃定,他听着只觉得,有点可怕。
要是这事儿从这什么陈阁老开始,就是要算计林之逸手里的那条密信渠道,这也……布置的太长远了。
“陈阁老告老卸任,赋闲在家。我在宫中摸不着也抓不到,也不知道这推断对也不对。师兄和他既有故交,不妨去拜会一番,试探一下。”
商秋水来,莫非就是说这事儿。
花铖盯着他的眉眼之间那枚朱砂痣看,脑子也不怎么转得起来。哦了一声,向下移了视线。
他与商秋水四目相交,只觉得他的眼睛可真是,风韵无边。
“记得用。”他不见花铖有何亲近的动作,就自己走过来几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子轻轻放到了花铖的手里。
然后一点不拖泥带水的转头撩开了轿帘子,隐身在那黑布之后。
花铖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愣了许久。
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他转头,拎了个暗卫,回了自己房内,将那瓷瓶子掂了一掂,屋内有个火盆,花铖有些笨拙的扒拉出个火钳,把那瓷瓶里的东西倒入了火里,拿着火钳拨了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花铖捂了口鼻,将内力运下去,使劲一脚,把那火盆整个踹了出去。
连风声都没有,那火盆就带着火,整个的平飞了出去。一下就不见了。
花铖将瓶子塞好,放到床头,就特别兴高采烈的出了门,也不知道原楼主的内力到底有多强,这火盆不知踹出了去多远。
他可得去见识一下。
……
皇宫太大了,人多的宫殿,也就那么几个。到了冷宫这样的地方,就谈得上是荒芜了。
阳气太少,阴气却重。
夜里,简直可以听到鬼哭的声音。
商秋水搬到冷宫里,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伺候的宫人一天也就来送个三餐,摆在门外,就停了步。
大家知道,他有个好靠山,李明成不会把他怎样,两人早晚有和好的时候。闹一闹,也就罢了。
所以也还没人上杆子来欺负。
这冷宫,也就清静非常。
是夜。
冷宫草木稀疏的荒败院子里,一张古琴放在石桌上,商秋水信手弹拨两声,琴音幽咽,时断时续,恰如他此刻难平的心气。
“乖徒儿好兴致啊。”
周丛意一个腾身落地站定,笑微微的对着他的二徒儿调笑道。
商秋水垂着眼,从凳子上站起来,绕过了石桌,安静的跪到了周丛意的脚边上。
周丛意却并不满意的样子,拽着他一把头发,拉起了来。
“你可不太听话啊。”他拉着调子,语气不是威胁,却叫人发寒。
“师傅这话来的,莫名其妙。”商秋水顺着力道仰头,笑得眉目弯了一弯,“徒儿一贯是唯师命是从的呀。”
周丛意拉着他的头发转了绕到了手腕上,闻言若有所悟的点头笑,“哦,看来我误会你了。可李明成最近似乎都没碰你?”
商秋水笑得眼睛里晃起了一汪月色。
“师傅有所不知,小别胜新婚。我这么冷宫里住几日,或者他瞧我,还顺眼几分。”
周丛意恍然大悟似的,“呦,是么。”他抬手,拍拍商秋水的脸,用力不重,声音却还清脆。
商秋水仍是容色宁和,陪着笑。
“唉,你师兄太不听话,怎么也不肯合作。我南周复兴大计,还要落在你肩头呢。”他又将商秋水那缕头发在腕上绕了一圈,已经将他的头拉得随着拽了起来。
周丛意用那只手在商秋水面上,沿着眉心那点朱砂痣,顺着鼻梁,向下慢慢抚过去。
动作和语气一般的温柔。
商秋水叹,“师傅的心愿,秋水从无一日敢忘。自然竭尽全力,为我南周效命。”
周丛意袖子一抖,落了个白瓷瓶子到他膝头。“明日去看看你师兄,把这个给他。你给的,他自然日日好生使用。”
商秋水拿起来收好,顺从的说着,“是。”
周丛意满意的点了点头,吹了口气,商秋水那缕头发就齐根断了,绕在他腕上那两环,软软的随风掉落到了地上。
商秋水笑意未减,仍是静静的跪在地上。
周丛意转身前,又拍拍他的脸。“南周是我的南周,和你无关。明日太阳什么时候出来,你再起来吧。”
商秋水点头。
“是。”
……
坐在轿子里,随着每次摇晃,商秋水都觉得半条腿在滚针板似的疼。离开了别人的视线,他咬牙捶了捶腿,捶着捶着,突然觉得手上一凉。
昔年,他还是个商贾人家的独子。
贵自然谈不上,但至少富足。
可是转眼就被灭了满门,带到了周丛意门下,断天涯上。
他年幼,哆嗦着捡了周丛意不在的时候,夜里,用小包袱包了些金银细软,逃了出去。
夜里四野乌黑,山上还有狼嚎声,走不用很远,他就怕了。
回头的时候,比他高半个头的花铖举着火把,追了过来。
他以为这个所谓的‘师兄’会打他骂他,把他丢去喂狼。
结果花铖举着火把,看了他几眼,笑了。
“东西没带够吧,明日再走?”
他接了这个台阶,牵着花铖的手,一同又走回到了宗门里。本来,他也不可能逃出去,若是花铖赶来的不及时,他会死在守在周围的影卫的手里,以叛徒的身份。
后来,他就认命了。
然后,长到如今。
生死不由自己,一切,都不由自己。
什么都没有。
商秋水突然觉得心灰意冷了起来,垂下了手。其实,若是花铖不喜欢他,没有那几次三番的示好,或者周丛意不会待他如此之坏?
周丛意为人师的脾气,可是实在很坏。但他对花铖一直就很好,不是因为花铖是他的大弟子,而是……真的不错。
可是花铖对周丛意一直是尊敬和有限的顺从,并不多半点多余的情绪。
商秋水还记得他小时候,有一回,看见周丛意教花铖剑法,他的剑亮的像是天上的月亮,每一划都带起星斗的轮转。
这二货,害他好深。
若他不在当初群英赛上,将要拔得头筹的时候接了自己的那只蠢鹰,解下了它足上的信件,站在擂台上看了,然后一言不发的跑走,可能他也不会是这样的。
商秋水并非不喜欢李明成。
当年他还小的时候,他就认识这个经常连饭都吃不饱的六皇子。但是他对李明成的喜欢,同情多过了别的因素。他并不乐意自降身份,陷进这宫里。
他还记得,他被周丛意逼着,去要花铖帮他进宫和李明成在一起的时候,他背着世人,或者是当着他一个人,老是很二很欢乐的师兄,立刻就哭了。
其实他哭什么呢。
他那里有他商秋水该哭!
真轮不到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