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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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州，匡提科，联邦调查局，上午九点十三分。
『莱克特先生，请你陈述全名以供备案。』
年轻的调查员双手抓着原子笔两端，飞快地瞥了桌面上的记录纸一眼，随即紧盯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以明确清晰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男人从记录纸上收回好奇的目光。实际上，他可以从细节处看出这位调查员正努力压抑内心的急躁，这个觉查让他产生一股让对方克制力溃堤的欲望。尽管如此，他所做的只是，像个突然被从专业研讨会中带出来的学者一样，温和谨慎的态度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不快不慢地回答道：『汉尼拔．萨沃亚．莱克特。』
调查员才刚在脸上显现出迟疑，汉尼拔便适时地补充道：『是的，义大利费拉拉那个萨沃亚（Savoia），我母亲的姓氏。她当年是个非常出色的贵族小姐。』提及母亲，他幽黑有如午夜的眼眸里闪过怀念和感伤。
本来调查员就在仔细观察他，闻言更加注意起他的长相，显然被他简单几句话挑起兴趣。她的视线下移，在他胸前的口袋巾上停顿几秒，再开口时态度真正缓和下来，尽管她说话仍然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
『根据我们的情资，莱克特先生，从三年前开始，你便成为特隆普先生……呃……小特隆普先生的精神科医师。请问是这样子吗？』
『是的，他是我的病人。』汉尼拔从容地交握双手。他的肩膀非常放松，但是腰杆依然笔直，没有像他平时的习惯一样，完全松懈地靠上身後的椅背。
『我们也同样了解，在这三年的期间里，他固定至你的诊所看诊，没有再见过其他任何一位精神科医师。你是他唯一求诊的精神科医师。』
『获得他的信赖是我的荣幸。』汉尼拔抿起嘴唇，沉声说道。
『根据你的说词，也许我们能够认为——你们已经建立起一段相当稳定的医病关系，你对於小特隆普先生这个人已经有了足够深入的认识。』
调查员直直看着汉尼拔，手指忍不住按了按原子笔杆，咯哒咯哒的声音在质询室的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肯定你已经得知他可能涉入他父亲罗伯特．特隆普先生的死亡案件，基於调查需求，我们FBI有必要知道十月二日星期三那天，小特隆普先生到你的诊所和你谈论过些什麽内容？他过去是否提起任何关於他与他父亲之间的事情？还有是因为什麽原因，他需要定期到您的诊所就诊？』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调查员似乎觉得自己逼迫意味过於强烈，别开了和男人对视的双眼。
汉尼拔的瞳孔里映照着调查员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明白地呈现出一种以她能力无法解读的冰冷意味。他淡淡扫了眼调查员前胸的名牌，徐缓柔和地说：『我请求妳的原谅（I beg your pardon），道尔小姐，出於医师的专业素养与职业道德，我必须维护患者的隐私，不能够随意透漏与病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不过来到此地之前，我已经徵询过特隆普先生的意见，尽管沉浸在骤然丧父的悲伤中，他准许我适度做出一些说明，以便协助你们的调查，证明他的清白。我会在竭尽所能保护我的病人，以及努力配合你们的调查之前取得一个平衡点，希望妳能够理解我的难处。』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调查员又按了按她的原子笔。
他充满歉意地说：『事实是，直到昨天，我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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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夫．史密斯从助理手中接过印有绿色塞壬头像的纸袋，从袋子里拿出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他的委托人和一位年轻的女士面前。他的委托人，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拿起塑胶杯，直接揭开杯盖喝下一大口冰咖啡。
用被塑胶杯冰凉的手指按了按酸涩发红的眼睛，男人疲惫地叹口气，他盯着杯里载浮载沉的冰块说道：『从前我在大学里听到「六度分隔理论」的时候，我对这个假说的真实性充满怀疑，但是现在却不得不相信——我发现我只能说，小姐，妳真的惊讶到了我。』他抬头看向女人，眼底写满复杂的情绪。
『巧合总是存在，每个人都有不愿轻易提及的故事。』葛洛莉雅低声说，徐缓的语气里萦绕一股淡淡的忧伤，『我曾经与你父亲有过几次会面，知道他有个取作相同名字的儿子。但是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即使我曾将你们联系在一起，你那时也表示出否认的意思，记得吗？』
罗伯特．特隆普摇头苦笑：『这样看来公平了，对吧？我想妳能理解我隐瞒的原因。我喜欢父亲给予我的名字，他希望我和他一样杰出优秀，但是我深怕自己一生的成就都无法超越过他。要否认不难做到——我和我父亲长得不甚相像，我更像我的祖父。』
葛洛莉雅凝视他的面容，思索斟酌字句，选择出一个恰切的形容词後，她说道：『不，你们都有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征服是你们的共性。』
『征服？或许？』罗伯特．特隆普再度叹一口气，『精确来说，我父亲享受於当个支配者，他对掌控以及操纵人们的思想充满兴趣。他自诩为媒体界的凯萨，甚至把那句至理名言刻在戒指上，然而……』他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哽咽，伸手遮住脸庞。
『一个伟大的人物，他的灵魂和思想闪耀的光辉有如恒星，明亮在宇宙般浩瀚无边的漫漫历史里，永远不会随着□□一同凋萎入土。』葛洛莉雅缓缓说道，她空灵飘渺的语调就像在高高的云端之上飘荡，听起来又好像充满无奈和苍茫。
罗伯特．特隆普放下手，被她的语言吸引住。
『我父亲的丧礼上，一位老神父讲了这段话。』葛洛莉雅面容平静地说，『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非常清晰。罗伯特，也许这样说并不恰当，但是你比我幸运，你与你的父亲相处的时间比我还要长。我父母很早就离开了我。』
『抱歉，我过去并不知道。』罗伯特．特隆普低声说道。
和他那消息灵通的父亲不同，小罗伯特．特隆普是名摄影艺术家和冒险家，长年在世界各地取景拍照，他的性格一直都不甚关注国内的时事新闻。实际上，他刚从南非千里迢迢赶回来，之前一个星期他都与世隔绝地在热带雨林里和土着以及野生动物为伍，直到他自行和外界联系，才得知家里发生不幸。
『陈年旧事了。』葛洛莉雅垂下眼睫，啜了口咖啡，有些怀旧地说：『在比较古老的年代，人们一代接着一代继承祖先的姓氏丶血脉以及财富，同时也承担固守名誉与发扬荣耀的责任。当然，那个年代已经远去，然而道理却是永恒——先有父母，而後有子女，我们的存在是先人的延续。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就会觉得父亲并未离去，他一直活在我体内那一半基因里。』
『Well，是这样没有错，不过妳把它说得非常文学，而且哲学。』罗伯特．特隆普打起些精神，情绪不再像原先那样低落，『过去三年我听妳讲过的句子加起来，可没有今天这麽一天所要来得多。』他开朗的性格看来回复一小部分。
『如果你想当个秘书，可不能抢夺老板的风采。虽然莱克特医师听见了，也许要抗议我这样说，可把他瞧得太轻了。』葛洛莉雅狡黠地眨眨眼睛。
『那妳现在这麽做？』罗伯特．特隆普面露诧异。
『噢，那是因为你现在知道太多了。』葛洛莉雅有些悻悻然，『再多几个的话，我的隐居生活可要宣告完蛋了。』她烦恼地说，摇了摇头，『算啦（Never mind），我应该学学你。』
『怎麽说？』罗伯特．特隆普问。
『走出那道门，看看世界。』葛洛莉雅勾起嘴角，话中有话地说。
罗伯特．特隆普沉默几秒，赞同地点头说道：『是啊，美丽的新世界（brave new world）。』随後他想到什麽，摸摸嘴唇说道：『嗯，但是就我的情况而言，过去自由的时光眼看将一去不复返——就像妳所说的，「责任」。』他无可奈何地强调那个字，『也许我该向妳讨教。』
葛洛莉雅闻言抿唇而笑。
罗伯特．特隆普耸耸肩，换了个话题：『也许妳愿意来参加我父亲的丧礼，虽然时间还没有确定下来，得要等到他们肯让我父亲回家之後。』他开口邀请道，忍不住埋怨起FBI的调查速度。
『当然，这是应该的。看在上天的份上，让那个恶徒尽快落网吧。』葛洛莉雅合拢双手抵住下颚，凝视眼前新丧父的男人，诚挚地说。她雪白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由黄金和红玛瑙串连，颗粒分明有如鲜血凝结而成的念珠，圈圈环绕着没入层层叠叠漆黑如墨的蕾丝袖口里。
罗伯特．特隆普抹了把脸，却改变不了脸上的疲倦，『我也这麽希望。他们应该把人力花在更深入的调查上，而不是来质疑我，尽管他们这麽做也是既定程序。希望莱克特医师的证词能够有所帮助，被怀疑谋杀自己的父亲，真是……荒谬至极！』他懊恼地说。
葛洛莉雅拿起挂在胸前的炼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附和他的话道：『确实（Indeed），我想——他们的谈话差不多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