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蓑雨任平生》瑾叶

1、第一章 酷暑盛夏

　　戚芳阁建造在顾府比较僻远的位置，有叠叠树林做屏障，即使在盛夏时也有一片难得的阴凉。此时正是未时四刻，歇觉方醒的顾府二姑娘顾曲正歪在躺椅上，边上立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丫鬟执着一把团扇为她扇扇。

　　这是一个清闲的下午，顾曲一如既往地让人取来针线，开始绣绣了半年尚未完成的望月图。那位穿粉色衣裙唤悯春的丫鬟轻声地向她絮叨一些家常事情，顾曲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穿针捻线的手并未有丝毫停顿。

　　待悯春说完，顾曲才开口说话：“现今是几日了？”悯春一愣，下意识答道：“六月初十。”“还有三天，”顾曲顿了顿，眼里有了些笑意，“还有三天哥哥就该回来了。”悯春道：“三日后少爷是该回来了，但姑娘别忘了明日你可得随夫人去萧府赴宴呢。”

　　顾曲显然不记得方才悯春确实向她说过这件事，所以一愣，道：“是吗？”悯春叹了口气道：“姑娘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顾曲淡淡地说：“不过是寻常女眷的家宴。”悯春想了想，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姑娘今年十月份该行及笄之礼了吧……”

　　西秦女子十五行及笄之礼，代表着婚嫁年龄到来。悯春说这番话的意思自是提点顾夫人携着顾曲去参加此次宴会别有深意，顾曲却似未听懂般说道：“唔，是呀，这时间过得真快。”悯春方要说什么，织夏早已捧着汤药走了过来，顾曲皱眉，道：“真是费神。”

　　织夏抿嘴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姑娘莫要抱怨才是。这汤药奴婢已拿井水过了两遍，温热的并不烫口。”顾曲便深吸了口气，将汤药一口灌下，织夏早已有眼色的递过两块糖渍梅子，顾曲含了，忽而道：“悯春你方才说昨日嫂嫂带着吴妈妈，林妈妈将守夜婆子开的赌局捣了？”

　　悯春与织夏皆是一愣，两个丫鬟谁也没有想到自家的姑娘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地关心起家下事来，悯春忙不迭地答道：“可不是，那些婆子三更天还在开赌局吃酒呢，昨日便被少夫人与几个管家妈妈全堵了，抓了几个带头的在柴房里关了一夜。”织夏顺着悯春的话补充道：“那几个为首的竟然有两个是碧姨的远房亲戚呢……”

　　顾曲听了，若有所思，最后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嫂嫂与娘亲说了没？”织夏不以为意，道：“自是要说的。”顾曲有些迟疑，道：“娘亲的病……”

　　几日前顾夫人偶然伤寒，连日里汤药吃着，这几日方有些许起色，出了这样的事情，万一顾夫人一时气急，又是一番折腾，想到这儿顾曲的眉便皱了起来，道：“悯春你去叫来剪秋，你们二人随我去上房看看。”悯春忙安慰道：“都这样大半日了，上房一点儿动静也无，想来少夫人并未与夫人说，姑娘莫要着急。”

　　悯春猜测的并未出错，顾夫人的确什么也不知道。顾曲去时，她正神色安详地躺在榻上，边上有个丫鬟跪着为她捶腿，见顾曲来了，笑着向她招手，道：“大热天的好生歇息着才是，快让丫鬟好好地擦擦汗。”顾曲见无事，便不动声色地笑道：“今晨没来给娘亲请安，女儿特来赔不是，还请娘亲原谅。”

　　顾夫人见着爱女眼里都是笑意，怎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便半是嗔怪半是笑意道：“自家人怎么如此见外？李太医说你这病只要这几日好生养着便能大好了，你还乱跑做什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为你这病府里两年汤药不断，太医院里的太医竟成了常客，现今总算是大好了，我这心终于可以放下。”

　　顾曲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两年半前，她突然之间染病，身子变得很是虚弱，寻遍名医，都说是小病，却无人能根治，就这样拖拉了两年，顾夫人的青丝也为此熬成了白发，也是老天爷开眼，如今这病总算是能痊愈了。

　　顾夫人拍着顾曲的手笑道：“璟之临走前还说要为你寻个名医呢，却不曾想你这病就这样好了，我前些日子派小厮送信到他那儿，想来他也欢喜了好一阵。”说到唯一的儿子顾璟之时顾夫人的眼里满是骄傲，“算来还有三日他就回来了，皇上也真是的，璟之才初涉朝堂几年，便钦点他为钦差大臣，前往豫州赈灾——难不成朝堂里的那些高官都是摆设？”

　　顾曲笑道：“也是因为哥哥处理事务的能力强，皇上才器重他。”这句话顾曲并未半分掺假，哥哥顾璟之，是当今首辅顾永义唯一的嫡子，年少时便扬名京师。

　　三年前顾璟之只十七岁时，参加过一个诗会，对那个诗会的情况顾曲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创办者是卢青岚——天佑年间最著名的学者，著名到某天晚上吃酒吃醉了，借着醉意跟周围人说某某人很有名。第二天卢学者理所当然的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但那位某某人确借此出名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位学者，在诗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人还未醉，就在座位上笑说：“天下虽大，唯四人而已。临安霁月，山阴临风，丹凤蓝玉，西安耀日。”虽然他老人家这句话说得很满，毕竟他再怎么广交朋友也认识不了全天下的人，但不得不说能在卢学者清醒的情况下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这四人肯定也有两把刷子。

　　也因此顾璟之的名声不单单局限在了京师，继而传播至整个西秦。后来顾璟之中了进士，是那一科的榜眼，主考官是文华殿大学士，户部陆尚书，他曾拿着顾璟之的考卷预言道：“此子功名今后定超越我辈。”未至半年，便将自己的次女许给顾璟之，正是春风得意时，顾璟之又被圣上选为近侍，处理事务雷厉风行，官员们笑说，顾家有后了。

　　至于其他三人，顾曲知道的是他们自那次诗会后成了顾璟之的朋友，尤其是山阴临风。山阴临风便是明日顾曲要去赴宴的萧家的少爷萧宸瑄的别号，撇去这两位少爷的关系不谈，平日里萧顾两家也走的很近。

　　想到这儿，顾曲也觉得悯春说的不差，此番赴宴萧顾两家定别有深意，只是这深意绝对不单单只是悯春所猜想的那样，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顾曲出神之际，顾夫人的絮叨早已从哥哥顾璟之身上挪到了明日的宴会，顾曲随意地听了听，见顾夫人已面露倦容，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使了个眼色给顾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琪，玉琪一向聪明，立刻会意，随顾曲一道出来。

　　顾曲见四周无人，方开口道：“怎不见碧姨？”玉琪会意道：“为了那事，避嫌在家呢。”顾曲一皱眉：“避嫌？为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碧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玉琪扑哧一笑道：“姑娘尚未出阁，平日里对家下事又没有丝毫兴趣，之中的情理姑娘又怎会知道呢？那两个远房亲戚开赌局的事情碧姨焉会不知？昨日里少夫人说要好好整顿时奴婢便见她神色不大对，结果晚膳前便说生病，一直在下房里歇息，今日一早就告病回家了。”

　　顾曲点了点头，道：“碧姨这样做倒挺圆滑的。”碧姨虽然对赌局的事情知情不报，但念在她是顾夫人的配房，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勤恳恳工作，在查赌局时又未有丝毫干涉之意，嫂嫂陆梦珠自然不会追究到她身上去。这些内幕她的两个亲戚焉能得知，只知自己连累了碧姨，害的她被赶回了家，对她自然也是满满地歉意。

　　玉琪听见顾曲如是说，一愣，万没想到二姑娘平日里虽不多话也不大关心事情，但看起事情来却如此的通透。顾曲对玉琪的诧异不以为意，只说：“娘亲什么也不知道吧？那就有劳玉琪你接着瞒着，待娘亲痊愈后我们自会说的。”

　　玉琪乖巧地点点头：“姑娘放心，我都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