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与师弟》坊主

8、绿萝客栈七

　　武落云直直的冲了出去，一谨慢半拍的想起追人这回事，却发现雪地上只剩下几滴不知道是武落云的还是剑士的鲜红血迹，不见人影。
　　屋内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
　　“唉……”一谨叹了一口气，方才的寒风已经骤然停歇。望着茫茫夜色，思忖着自己现在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呃……啊，公子你受伤了，赶紧去包扎吧。”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板娘，看着肩上的鲜血不断往外流已然染红了大片衣襟的一谨，焦急的让鸣儿去拿药。
　　老板娘正要给一谨上药的时候，被名艾一手拦下。
　　“这些事情就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来好了。老板娘你也受惊了，赶紧去歇息吧。”接着他给鸣儿使了个眼色，鸣儿会意的扶住了老板娘。
　　一谨总觉得这个人和煦的笑容之下，有着一肚子坏水，难保不想趁此机会对自己使坏。说来惭愧，自己从小到大经过的战斗也不少，每次在伤到的时候不觉得疼，偏偏上药的时候就觉得疼得要死。有时候柳垂笑会给他上药，每次都被弄得很叫苦不迭，一谨一直在怀疑柳垂笑是不是故意挟机报复。
　　“怎么，被师兄感动到了？”
　　一谨笑笑不搭话，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老板娘踌躇一会儿，便把药递了过去。对他们二人点了点头，便在鸣儿的搀扶之下坐到了另一边。
　　在一谨褪下衣物，露出肩膀的时候。名艾掩上了门，以免寒气入屋，使他受凉。接着便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擦去周围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把药涂在伤处。
　　“咝——”一谨被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疼？”名艾把动作放轻了，柔声问道。
　　一谨把抱怨的话统统咽进了喉咙，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有可嘲笑自己的机会。于是满脸纠结的回答道“你继续……”
　　此刻的一谨已经做好了尖锐以对的准备，谁料名艾只是更加轻缓的涂药。一谨顿时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难当。对于一谨的异状，名艾并未多想，只当是疼的。上完药之后缠上绷带，算是处理完毕。
　　“谢……啊！”一谨刚准备道谢，话还没说出完背上就被狠狠拍上一掌。因为有些微牵扯到肩上的伤，于是就发出了杀猪似得惨叫。
　　“哈哈，师兄手艺不错吧？”一谨呲牙咧嘴的看着一脸清爽表情的名艾，一口血郁在喉间。
　　“呵呵呵呵。”一谨现在可以保证，他用的绝对是这一辈子最为狰狞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笑得让人牙痒痒的人的。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名艾笑的亲切，宛如三月里的春风。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个师兄绝对不是什么君子！前言撤回！
　　“师弟你先去换身衣裳吧，总穿着这血衣吓到人家了怎么办。”
　　“多谢师兄提点！”一谨笑笑，一边在心底亲切的问候了张城主祖宗十八代。
　　待一谨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老板娘正在焦急的转圈圈。
　　“现在天黑得早，根本看不清路。就算是经常进山的猎人，也不敢晚上在这山中行走……那位捕快大人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回来的路，这么久都没有音信……黎叔，你快去把捕快大人找回来。”
　　“好。”黎叔去取了一盏灯笼，刚把灯芯点燃照出盈盈雪地里一小段路的时候，一个红色莽撞的身影就闯了进来。
　　武落云腰间的衣物基本上被染红了，脸色苍白坐在凳上，呼呼的喘着气。
　　“该死，还是没追到。我看天这么黑再追下去也不是办法，还好今夜无雪无风，我就顺着脚印走回来了。咝——”武落云捂住腰间的伤口，抽了一口气。
　　老板娘看他伤的那么重，就有张罗着把热水端来。
　　“剪刀！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了。”老板娘闻言，立即把剪刀递到名艾手上。武落云受的伤比一谨重多了，大冬天的，血基本都凝结了。武落云咬着牙忍住把黏在伤口上的衣物剥离的痛苦，看起来一片血肉模糊。别说像老板娘这样的女流之辈需要回避，连鸣儿都不忍心看下去，急忙转头避开。剥离衣物之后顿时新鲜的血液就从伤口奔涌而出，名艾用棉花压着伤口不敢动。待血液微微凝结了之后他才松口气，继续上药。
　　终于把武落云也包扎完毕。
　　“多谢张兄了。”武落云仍是脸色苍白，望着外头表情复杂，“我估计那家伙已经逃远了，该死……”他用力的锤了一下桌面。
　　“对了！”鸣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在掌柜手上发现了什么，是那凶手的衣服碎片吗？真是老天有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哈哈……这个嘛，当然是我讹他的！”
　　鸣儿和老板娘、黎叔三人均露出不解的表情。
　　“其实我在被害人手中啥都没发现。”武落云摊摊手，“谁知道他那么好骗，自露马脚。”
　　听罢，老板娘露出了解又失望的表情。
　　“我本以为，夫君会留下什么供我留念余生。他，他好狠的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红尘之中。”
　　“节哀。”一谨拍拍她的背。
　　“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忍不住想要伤感叹几句。”老板娘挤出一个笑，接着嘴角颤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众人见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好呆呆的站着，客栈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
　　“绿萝……”一直蜷在一旁的乞丐，缓缓站起身来，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走近老板娘。
　　“……！”老板娘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乞丐，一时之间忘了哭泣。他的声音——和掌柜一模一样！接着他撩起额前的乱发，赫然是掌柜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黎叔惊讶的出声“掌柜，掌柜你不是……”
　　“说来话长……”他苦笑，老板娘大哭着拥抱他。
　　武落云看着两人，砸了咂嘴说“我想我需要解释……”
　　“看吧，你这乌鸦嘴又说中了……今夜还真是波澜横生，变数颇多。不过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一谨看向表情未变的名艾。
　　“北方战乱，难民四散。这早已不是个安稳的朝代了，说为乱世也不为过。不是我危言耸听，不出三年，这天下必定大乱。就在这种灾荒的年代，哪个乞丐不是饿鬼投胎的吃相？”
　　一谨猛地回忆起当时他们吃春饼时的情景，吃相虽不说斯文优雅，却绝对算不上饿鬼投胎。他刚想出声反驳，不料名艾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最开始见着这个乞丐的时候并没有表现什么疯癫地样子吧？到后来就明显是装疯卖傻了。或许你想说人受了惊吓这是难免的事，不过，他们吃人都见过了，还能被死人吓着？”名艾挑眉，把一谨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听到吃人两个字一谨有点隐隐的作呕。
　　这个王朝已经腐坏到这个程度了吗？
　　武落云道：“这么说是他们两个人交换身份？不过那长相……莫非是双胞胎？”
　　名艾道：“在这江湖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是易容的高手，无论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他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并且在三年之前就传他失踪的消息，名曰——千面。”
　　“竟然是易容！不过这位千面怎么沦落到乞讨生涯了？”
　　“乞丐也好，官吏也好，对于千面来说这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接着掌柜的开始解释，自己早料到这番横祸。搬到山里也是为了避开仇家，没想到还是找上了门。
　　当夜，我正在等待。对，我在等待那迟早降临在我身上的血光之灾。
　　绿萝，我要先走一步了，以前说过同生共死的誓言，不过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牵连你。好在对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的罪就让我来偿还吧。
　　突然，一个不认识的人就站在大堂。那人大概而立之年，仪表堂堂，气态不凡。穿着绿色外衣，如竹似柳。我很惊讶，心想这莫非就是要取我性命的人么？
　　“我早已料到现在的这副田地，今日，你要取我性命可以。不过我希望你别伤害其他人。”我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这番话，就等着对方出杀招了。
　　那人笑了，说“掌柜，你误会了。我是你方才收留的那个乞丐，恕我冒昧，请问是什么人要取你性命？”
　　“你……！”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竟然是刚才的乞丐！我想反正都要赴死了，就把前因后果大致的讲了一遍。
　　“竟有这等事，不过这世间浮沉不定，难免啊，难免……想我千面历游红尘间，见惯了千种人、万种心，却偏偏没见着如您这般慈悲心肠的人。我想着要报答您什么，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到了。”
　　我苦笑一下，说“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不过要是你有这分心的话，能不能等我死了之后，绿萝……还有这客栈的人都麻烦你关照一下。”
　　“那种麻烦事情我可做不来……”
　　“也是啊……对不起，刚才我说的话你就忘了吧。”
　　只是苦了你了啊，绿萝。
　　“那种麻烦事情你就留着自己做吧。”他绿色的衣袖拂过，脸俨然已经变了。那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自己的脸！
　　“你……这……”
　　“不必惊讶，这场劫难就让我来帮你度过吧！”
　　“这可不行！”
　　“这是我报恩的方式，千面半生都在不断的变换容颜，早已忘记自己的脸是何种模样，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坏事。”他笑，然后我就感觉一阵昏黑铺天盖地而来。待我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缩在大堂的角落，身上披着背子。想必，一定是那位千面留下的。接着绿萝的声音响起，我急忙往外赶。有两位客官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我也紧跟其后。
　　千面——我的尸身正躺在雪地里。
　　我当时还抱着天真的想法，或许千面会击退仇家，没想到竟是如此……是啊，如果要结束这场宿怨，除了这种方式以外别无他法。
　　那之后我决定不能浪费千面的一片好意，就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