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风归去》熹柔

8、第七章

　　宫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半年又过去了。大概是我也习惯了的关系，这半年，竟觉得过得也算太平。习惯了雪柔的抱怨，习惯了欧阳媚悦的刁难，习惯了皇上对我的淡漠，习惯了在沁芳苑里微笑着看钦沨一点一点长大。
　　每日去康宁宫给太后和贵太妃请安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男子，尉王，岳昊祾。有几次也会在康宁宫的深雪殿外碰到他，他会眯了眼，打趣道，“美人，遇到麻烦了吗？想念本王了吗？”
　　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不理会他的，但是心里却对他并不讨厌，偶尔也会聊上几句，他会告诉我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比如珩王爷是如何如何地欺负他，而昊祥是如何如何地保护他。我在一边听着，笑，这些回忆里也会有皇上的身影，而这些身影便是我快乐的理由。
　　皇上对雪柔可说是情深意重的了，后宫嫔妃也不少了，却单单宠她一个，欧阳媚悦也不简单，雪柔那么排斥她，可皇上也没有刻意为难她，隔个十来天也招她去侍寝，加上她揽了后宫的事来管，自然又与别的妃子不同了。
　　那一日在未央宫外，正巧碰上皇上，他兴致很好，竟然拉了我走进未央宫，又吩咐了宫女太监搬来了一桌膳食，就在未央宫里用起膳来。
　　“熹柔，你看，这宫里，摆设可好？”皇上饮了酒，说话都有点含糊了。
　　未央宫果然与别处的宫殿不同，外墙分外的红，据说是用茜草的草汁涂抹的，内里更是富丽堂皇，金箔贴的墙壁，水晶嵌就的台阶，花园里，遍是牡丹，花中之王。
　　我环顾了四周，烛台、挂帘，无一不是华丽的耀眼，低声回答道：“回皇上话，未央宫金碧辉煌，熹柔从未见过更华丽的宫殿。”
　　皇上笑笑，又饮了一口酒，道：“也只有如此华丽的未央宫，才配得上母仪天下的女人阿。”
　　我轻笑。想来皇帝是有些醉了，居然和我说起这些来。
　　皇上看我在笑，也笑了，一把拉过我的手，喃喃道：“熹柔，寡人不会看错人的，你可曾想过，来管制这个后宫？”
　　我一怔，笑容僵在那里。愣了半天，才说：“皇上怕是真的醉了。”
　　“不。寡人没有醉。”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寡人早就这样想了，你对雪柔的心，人所共睹，只要你一直帮着她，她的后位，就会稳稳地坐下去。”
　　“皇上。。。”
　　皇上枕着我的肩睡去，看着他俊美的脸，我突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皇上，我真的只能是保护雪柔的工具吗？
　　皇上，你没有醉，醉的，是我。

　　三个月后
　　皇上借登基两年的庆典之际，下旨晋升雪柔为昭仪，列九嫔之首，恩晋我为婕妤，移居落珮苑。
　　晋升的第二天，雪柔一大早跑来看我，见了我，高兴地扑在我怀里喊：“四姐姐，四姐姐恭喜拉，四姐姐是婕妤了。”
　　我看着在我怀里的娇小身躯，一双手竟不知该往哪儿放。踌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妹妹，同喜阿。”
　　到了晌午，舒宁和飞扬也过来贺我。见到他们两个，我心里才真正有了喜悦的感觉。
　　“姐姐大喜了，妹妹来讨礼的。”舒宁一进来就冲我嚷，满脸地笑，竟似她自己的喜事似的。
　　“就你嘴叼，一来就讨礼。”我拉了他们两人的手，三人到院子里坐了。
　　边喝茶，边品着点心，一个午后，也惬意得很。
　　飞扬突然收了淡笑，正色问我：“姐姐，说实话，你觉得委屈吗？”
　　我愣了下，料着她是问我雪柔的事。因此就装了傻，问道：“飞扬莫不是喝茶喝醉了？我能有什么委屈呢？谢恩还来不及。”
　　飞扬也好似一愣，欲言又止了一回，看我依然无所反应，才移眼看向别处，道：“是啊，有姐姐这样心有七窍的玲珑美人在前，妹妹我是茶不醉人，人自醉了。”
　　姐姐，你委屈吗？
　　雪柔，你心里是否也曾这样问过呢？

　　搬到了落珮苑，一切竟都有些不习惯，身边服侍的人多起来，那么多生面孔，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父亲升迁了做两江巡抚，凌家出了一个昭仪、一个婕妤，在四大世家里的地位越发的高了。
　　钦沨已经会叫娘了，奶声奶气的，别提有多可爱了，一岁多的孩子，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每日的傍晚，我不再日日对着长乐宫的方向痴笑，我会抱着钦沨，到落珮苑的草地上，看他一步一步小小心心地走过来，伸着手喊：“娘，抱我。”
　　睡觉前，我依然会不自觉地问：“皇上他。。。”
　　“皇上今晚在昭仪娘娘宫里。”
　　“皇上今晚招欧阳才人侍寝。”
　　“今晚听说是庄彩女陪皇上。”
　　。。。
　　一句句地回答，我都以一个轻轻地“哦”来回应。然后顾自转了头，望向窗外。
　　皇上，你可曾记起了我？

　　记得妹妹生日那天，我去华阳宫贺礼，雪柔的贴身侍女抱琴引我进去时，皇上也在，正和雪柔在逗着钦澈玩。雪柔娇媚地笑着，看着皇上将钦澈举得高高的，一边说着，小心啊。
　　“看啊，雪柔。不愧是寡人的儿子啊，好小子，像他的父亲，以后一定是一代明君的。”皇上爽朗地笑着，满脸的父爱。
　　我看着他们，不觉痴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四姐姐？”雪柔看到我，跑过来，拉住我道，“就知道四姐姐一定是记着我的生日的。”
　　皇上这才转过来，放下钦澈，对我笑着点了点头，“熹柔来了啊。”
　　我也笑着请安。笑着笑着，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笑如此狰狞。
　　钦澈虽然比钦沨晚出生了一个月，但因为钦沨是早产，先天不足，个头竟还不如钦澈壮实。我正看着钦澈，那么小的孩子，他却好像明白我在看他一样，挣脱了皇上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拉住我的衣摆，支支呀呀地嚷：“熹姨，抱抱。”
　　我咬紧了嘴唇，鲜血渗进口中。
　　那一声“熹姨”仿佛是一把最锐利的剑，刺中我心灵最深处的懦弱。这一声“熹姨”，在很多年后，再从钦澈口中喊出时，我终于可以抱着他放声大哭，哭出这多年以前的泪水。

　　“四姐姐。”雪柔匆匆地跑进来。
　　我迎上去，只觉得她今日特别的慌张，“怎么了？”
　　雪柔也不坐，一把拽住我，压低了声音道：“四姐姐，我们的机会来了。”
　　我茫然，她又接着说：“欧阳媚悦，你的好日子走到头了。”说完，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这笑竟和欧阳媚悦有三分神似。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问：“雪柔，你要做什么？”
　　雪柔的计划不能说是不周密的，一壶鸩酒，由欧阳媚悦献给皇太后，宴席上，众人皆饮，确实，是查不出来的。
　　“雪柔，这招过于险了，我们现在比那欧阳媚悦强百倍，根本无须去理会她呀。”
　　雪柔阴了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四姐姐，那日祈福的意外，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吗？事后我得知，有人事先锯断了那个梁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姐姐想想，那日是谁，那么殷勤地把我送到那梁子底下的。”
　　我语塞。原来雪柔猜到了，我原本以为她这样的性子，是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的。
　　“四姐姐，你仁她不义，迟早被她一口一口吃掉的。”雪柔一跺脚，就向门外走去。“四姐姐只当不知道吧。雪柔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