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风归去》熹柔

54、第四十九章

　　那之后皇上仿佛突然老了许多，他曾经拉着我的手问：“熹柔，寡人杀死自己的弟弟，还是一个好兄长吗？引起朝廷动乱，还是一个好皇帝吗？”

　　我无法回答，他毋庸置疑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却不是一个好兄长。

　　我对他说，皇上，您还有很多的身份，还有很多的人需要您。您可以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好儿子，我们，都需要您。

　　“给父皇、母后请安。”

　　“快起来吧，过来坐。”我招呼着眼前这两个小人儿，钦沨、钦澈，都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皇上看着他们，满眼的慈爱，转过头对我说：“熹柔，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寡人还总记得他们刚出生那时候的场景呢。”

　　“是啊，出生时都跟小猫似的，这么快，都可以帮着皇上办差事了。”我亲自去白兰手里接了茶，递给钦沨和钦澈。

　　“办差事，嗯，正好，当着你们母后的面，也说说寡人让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钦沨听了，没有吭声，看了皇上一眼，仍然坐着，钦澈见了，便站起来，施了礼，说道：“回禀父皇、母后，上回让儿子和大哥查的江南盐商一事，已经查明，只是。”

　　他欲言又止，皇上就追问道：“只是什么？说下去。”

　　“是。”钦澈应了声，又拿眼看了看钦沨，“只是儿臣与大哥在处理的方法上还没有达成共识。”

　　“哦？是吗？钦沨。你们都说来听听。”皇上挑了眉，饶有兴致地等着。

　　钦沨这才站起来，回话道：“江南盐商近年来行商都是循规蹈矩的，为朝廷也增加了不少赋税收入，如今他们要求减赋。儿子觉得，也是无可厚非的。”

　　“大哥，话岂能这样说？江南地富，生意自然比别处好做，江南的盐商历年来的收入相当可观，如今好端端的，居然要求减赋，这不是明摆着和朝廷叫板吗？更何况，即使赋税的数目欠妥，大可以通过州官上奏朝廷，他们聚众生事，就是违法乱纪。”钦澈振振有词，我看皇上也是边听边点头。

　　钦沨满脸的不快，沉声道：“民重君轻，百姓的要求，我们自当竭力满足，否则还谈什么为百姓谋福？”

　　钦澈也是一步不肯让，“我们确实该为百姓做事，可不是所有的百姓，这些人简直就是刁民，若我们事事听从，以后朝廷威严何在？”

　　钦沨还想说话，我看皇上已经略有些不满，忙冲绿柳使了个眼色，绿柳会意，上前给钦沨和钦澈斟茶，故意将水洒在了外面。

　　“呀！奴婢莽撞，还请二位皇子见谅。”绿柳跪下认错，钦沨他们一时愣神，都没出声。

　　我急忙挥手让绿柳退下，笑着打圆场道：“瞧瞧，你们男人说的事儿啊，我们女人是一点儿都听不明白，我听了还觉得怪头疼的，也难怪绿柳将茶水洒到外面了呢。”

　　皇上斜了我一眼，大有深意地笑着说：“听你们各执一词，向来都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寡人深感欣慰。既然你们母后都听着头疼了，你们也就别杵在这儿脸红脖子粗的，都回去吧。”

　　皇上发话，钦沨、钦澈便乖乖地退出去了。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一抬头，正迎上皇上带着笑意的目光。

　　“怎么？寡人难道是老虎，会吃了他不成？你要这么急着让他走。”

　　我尴尬地笑笑：“钦沨不懂事，怕他说出些不合理的话来，惹你不高兴。”

　　他凑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钦沨从小便仁慈，这也并非坏事，不过，”他停了一下，“过分的仁慈，就是懦弱了。”

　　我背上冷汗都出来了，过分的仁慈就是懦弱，而皇朝，是不需要一个懦弱的皇帝的。

　　“是，是臣妾没有好好教导他。”

　　哈哈，他大笑起来，“瞧把你紧张的，仁慈不是坏事，寡人的儿子们要是个个都手段狠啦，那就是大不幸了。”

　　我也陪着笑了笑，却觉得他的话让人心里堵得很，仿佛那话根还藏在肚子里头。

　　他收了笑，认真地看着我：“有一个仁慈的钦沨，也好。你的儿子，并不是只有钦沨一个。”

　　他这算是又吐出了半截话根。不是钦沨一个？这话，是说他已经放弃了钦沨成为继承人的可能吗？

　　见我神色凝重，他又笑了，故作轻松地背过身去，说：“钦澈，也是你的儿子嘛，他可也是口口声声喊的‘母后’啊。”

　　也是我的儿子？呵呵。

　　晚膳过后，我特意去了钦沨的风意楼。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写字。我凑过去一看，是陶潜的诗句，便轻轻念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钦沨一偏头，看到是我，笑道：“娘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又是行礼又是奉茶的，麻烦。”我拉着他走到边上坐下，看着窗外几竿瘦竹说道，“我看你这里倒也清雅。”

　　他一听，笑容荡漾开来，“娘，你不知道，这个风意楼，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呢，这里的每个摆设都是儿子亲自过问设计的。你看那些竹子、梅林，也都是我天天侍弄着呢。”

　　我脸上还是笑着，心里却有些不快。

　　“嗯，确实弄得不错，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只不过，似乎不像个皇子的住处，更像那些文人骚客的居所了。”我看着墙上挂的书法和画，装作不经心的样子说着。

　　钦沨过去掸了掸画上的微尘，笑道：“真要能成了那文人墨客倒好，终日里吟诗作画，就没那么多的烦恼了。”

　　我微皱了眉，问：“你如今，就有这么多的烦恼？”

　　听出我的语气变了，他过来站在我边上，认真地道：“娘，我觉得我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子。”

　　我忍住气，好着脸色问：“不适合做皇子，那你觉得你适合做什么？”

　　“我想做一个隐者，高兴的时候就纵酒放歌，失意的时候就泼墨抒情。世间的事都可以不去烦心，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他欣欣然地说着，却将我心中怒火一点点地点燃。

　　“这不可能，我不可能让你去做隐士。”

　　他一听，急得拉住我的衣袖，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娘，你是皇后呀，只要你愿意，在天底下给我一块小小的容身之处，又有何难？”

　　我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正因为我是皇后，才更不可能让你去隐居，你是皇后的儿子，是嫡长子。赶快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给忘了，你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

　　“可我不是太子，太子才该继承大统。”

　　“那你就赶紧成为太子。”提起太子，我不免又有些生气着急，语气也更显得生硬起来。

　　他愣了一会儿，缓缓地走到我的面前，低声问我：“娘，你想我成为太子，可是我并不想啊。我的事，难道不是该我自己作主的吗？”

　　我心里一软，抬手抚摸着他的头，说：“儿子，你身在帝王家，本就是身不由己的。”

　　“不！可以的，娘，我可以的，只要你放过我，只要你让我做平平凡凡的人，我就可以过自己要的生活了。娘，你是皇后，你可以的。娘，”

　　“住口！”我一声断喝，怒瞪着他，“亏你还记得我是皇后，这里没有‘娘’，只有‘母后’！你要过那种日子，当初就不该投胎来我这里，现在，能怨得谁！枉费我十几年的抚育，老天竟然给我这样一个没有上进心的儿子！”

　　他愣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得好啊，母后。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我确实不像您那么有上进心啊，您夺了那凤印，我可没这个本事夺太子之位！”

　　“夺？那本就该是你的，何来的‘夺’！”我气得握紧了拳头，可叹啊，这就是我的儿子吗？

　　“没有夺吗？您敢说当年您没有夺吗？”他忽然又放软了声音，“太子之位，本就不该是我的，本就该是钦澈的，娘，我们不要再夺了。”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伴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落下，他摸着左边的脸，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也没料到自己一时气愤居然真的打了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

　　“我说错了什么，你要打我？”

　　“钦沨。。。”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下躲开。

　　“当初你夺了雪柔姨娘的皇后，如今又要我去夺钦澈的太子。你忍心让自己的妹妹伤心，我却无法对自己的弟弟下手！”

　　他的话掷地有声，我看着他，沉默着。谁都可以这样说，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当我在沁芳苑里看着长乐宫神伤时，你降临到我的身边，让我的生活有了快乐。我抱着你，看花开花落，看你蹒跚学步，看你抓着我的衣襟吃吃地笑。曾经我说要让你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要让你远离纷争。也是我，亲自将你推向了纷争。钦沨，我待你，究竟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