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吟》古安洋

3、反噬(1)

　　就要入冬了，窗外的梅树下几名侍女正在浇水，这是当年她吩咐下去的，多年来的记忆仍停留在每每在梅树下练剑的情景。她从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无所知的孩童被须臾长老一点一点教化，直到三年前她将当年杀害父母的庆阳府灭门，一仇终于得报，她得到了江湖人士的畏惧和敬重，得到了鬼宫上下的一致肯定，从此无所畏惧，独当一面。这一切的一切却如白驹过隙般，只有这窗外的梅树，结了花又凋零了叶片，在岁岁年年中暗示着自己。
　　“姐姐，姐姐，”门外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略显稚气的声音带着粗粗的喘气声。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扎着两只辫子一脚便踏进门槛，直扑向映雪怀里。
　　“跑这么快干吗，我又不走，”映雪捏了捏郑阳的红扑扑的脸蛋，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有些正色。
　　郑阳嘿嘿一笑，抬起右手，手肘上是一处处擦伤，有已经愈合的血痂，还有几处带着新鲜的血渍，“是近身搏斗课程，我把同期那几个家伙鼻子打歪了。”
　　“近身搏斗最要紧眼睛，练习的时候多注意点。”
　　“没问题！姐姐在我旁边我更不怕啦，你肯定比教官还要厉害！”
　　“你呀，”映雪看着郑阳得意的脸，又含笑着捏了她一把，“要真比起近身格斗我还真不如你的教官，姐姐我一直都以剑术为主。”
　　郑阳凑近了点，伏在映雪的耳边怯怯道，“姐姐，你知道吗，前几个月长老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
　　“少来了，你才多大的人啊，哪有什么任务。”映雪从身侧端出一盘绿豆糕摆在郑阳跟前，郑阳急不可耐的就要用手去抓，被姐姐快速地打了下手背，“先洗手，真脏。”
　　郑阳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地跑向一边的水盆洗手，不忘回头嘀嘀咕咕的，“是真的，须臾长老说那个是鬼宫重要的犯人，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就要把毒下在最不易察觉的时候，我估计长老是要我去投毒。”
　　身后却没了声响，郑阳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却见姐姐面无表情的坐在远处，淡淡地说，“须臾还说了什么。”
　　“长老说这是我生平第一个任务，一定要严守秘密，我到现在都没和美珍她们说过这件事呢，姐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好，长老才会看重我呀。”
　　“须臾为何要用投毒的方式？”映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脑子里正在飞速旋转着，早前在大殿上宫主吩咐她的话，不是说让她探听消息吗，莫非这也是宫主以防她策反的一种方式？其实他们早已经对赵竟起了杀心！
　　郑阳塞进嘴里一个绿豆糕，嘟囔着，“这我哪里知道呢，不过既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上面的人应该都有自己的主张吧，我这种小喽啰当然要听长老的话啦。”
　　“须臾让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毒我是从两个月前就让秘药房开始配制了，今晚就要去水牢里了，怎么了姐姐？”郑阳正说着，突然发现郑映雪的脸已经变得惨白，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
　　“没什么，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姐姐需要好好补补觉。”
　　郑阳抱着剩下几块绿豆糕在门外还想说些什么，郑映雪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合上了门。
　　果然是宫主的主意！他们假意让她继续去完成圣火令的任务，其实早已起了杀心，他们是要用强毒逼得赵竟吐露实情，她哪能不了解鬼宫秘制的毒药，那是贯穿肠胃的疼痛，在身体内走一遭之后，牙齿先是脱落，后是眼睛失明，疼痛不减直至七窍流血，根本无药可解，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不让服药者一时间能了断自己，而是受尽折磨，用这种法子即使毅力再强的人也会感觉身不如死。
　　她是见过这种刑罚的，当初在报仇时她就曾亲手逼着庆阳府的仇人服下过，直到那人肠穿肚烂，她才感觉报了多年的血海深仇，可如今，他们竟然为了那枚圣火令要这样对待九王爷，他好歹也是王室中人啊，她没想过宫主竟然这样大胆。
　　难道真的希望他死吗？郑映雪的手攥得死紧，这三年他们把酒言欢的场景，他们共赏圆月论茶论道的生活，看似是她在假扮侍女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守护着自己，给了她管理王府的权利，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亦朋益友的关系，她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但她从来假装不明白，他也不去说破。他一路上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纵是铁石心肠也是知晓的，眼下他就要被自己害死了！

　　赵竟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所处的牢房正在旋转，只怕是失血太多了，他已经难以维持正常的呼吸，感觉心脏甚至有一拍没一拍的，也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他突然听见了什么轻微的动静，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几日不见他俊秀的脸更见削瘦，他的嘴唇颤了颤：“映雪，果然是你。”
　　她轻轻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分别将手铐脚镣的大锁啪啪嚓嚓地旋开，支起他的身子就往外走。门口横卧着几十具看守者，赵竟眼神有些模糊，看的不真切，只能模糊地看见七横八竖的躺着的人，有些疑惑的望向郑映雪。
　　“我给他们下了安眠药，快走。”郑映雪搪塞着催促他快些离开，其实这些人皆是一剑封喉，连吭也没吭一声就见了阎王。
　　赵竟身上的伤实在太严重，体力难以支撑，行走地相当缓慢。“映雪，你为什么在鬼宫，你果真是鬼宫的人吗。”
　　“有话我们也得出去才能说，先……”郑映雪内心很焦急，若鬼宫的人一到时间就回来杀他，到时候若他们还没有离开鬼宫，只怕事情败露，谁也走不了，更是要遭殃。
　　“圣火令被他们从我身上搜走了，木牌子是掩饰，里面的才是实心，朝廷的圣火令能调配各部人马，是皇室的圣牌，我一定要取回来才行，”赵竟捏紧了郑映雪的手，“我不能这样就走，这帮泯灭人性的组织若进一步拓展势力，朝廷就更难以剿灭。”
　　“你知不知道他们今日一入夜就要来杀你，圣火令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圣火令被他们藏在哪里，可我身负重伤无法行动，映雪，我知道你在这里举足轻重，你一定能帮我。”
　　郑映雪吃了一惊，他莫非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竟没有察觉。
　　“你先跟我走，我知道有密门能离开，”郑映雪搀扶着赵竟向一处快步走向自己的寝宫，“这里的人我已经提前支开了，你穿过密门就能看见渡桥，渡桥那头就是九溪，一直走一定会看见车马，圣火令的事，我会去仔细找找。”
　　“映雪，只要取回圣火令，你就和我一起回长洲吧，”赵竟在进入密门的一瞬，回头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你从前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她低着头许久没有吭声，末了推了他一把，“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