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吟》古安洋

2、引君入瓮（2）

　　在九溪的那一场厮杀成为了当时江湖上最难以解开的一大谜团，市井流传的版本是说两大帮派为了朝廷的圣火令大开杀戒，里面牵扯到鬼宫的暗杀机密，所以知情人都被封死。也有人说，根本就不是所谓的两大帮派，那根本就是一场人数不对称的绝杀，浴血倒地的那人甚至一度被传言是朝中被皇上忌惮的九王爷。但因为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朝廷的事也离这些江湖人生活太远，反就不了了之。
　　此刻的郑映雪正站在鬼宫正宫大殿中心，她的眼神有些茫然，整整几天都难以集中注意力，赵竟正被关在那个阴暗的水牢里，前几日她从关押的手下那里得知他全身的剑伤已经溃烂流脓，臭气熏天，被折磨地死去活来却对圣火令的下落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
　　“郑映雪，你这次的行动是我钦点，鬼宫这三年名声大作，圣火令也即将在我手，你功不可没，”宫主在顶座上抚摸着自己苍白的头发，他瘦削的指尖在这隐隐透着冷意的秋夜里枯木一般，有些诡异，尽管如此他也难以掩饰自己少有的愉悦心情，“映雪，你做了五年的独行掌教，如今我看你已经有资格成为副宫主。”
　　“宫主，独行掌教这些年在长州一直潜伏于圣火令任务，只怕对宫中事务有些疏离，此时鬼宫尚未能扎稳脚跟，朝廷的威胁也一直不减，只怕需要更多时间才是。”莫言长老微垂眼脸，一字一顿地说着。
　　须臾的鬼头杖发出沉重的撞击，两侧立着的都是鬼宫的高层，一时皆不敢再窃窃私语。
　　中心的女子却仍然蹙着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她分神地厉害，只感觉周遭嗡嗡地响。她的眼前仍然会突然冒出赵竟在血污中抓着自己的手的身影，当时的杀手太多，连她都没有料想到这些鬼宫死士会蜂拥而至，宫主下了死令，那些死士也再无顾忌，一个个都饿狼一般扑来，他手中的刀已经来不及从一个死士的身体里拔出，后背已经有了两处贯穿的箭伤，她甚至能看见在血肉中隐藏的骨。
　　其中一个死士竟然举起长剑向她的天灵盖直劈下来！她没料想宫主竟然要不顾她的命也要把戏做到全套，但为保命，她聚真气于手指尖就要去截断那利刃，却猝不及防地被推开，赵竟的左手臂登时血水喷涌，他的眼睛充血得厉害，大力地把她往一处空地推去，咆哮着，快走。
　　她终于明白鬼宫是选择了第二个方案，赵竟宁死不降就要将他的尸体带回，她怔怔地看着那些死士举起的利刃就要将赵竟戳万把个窟窿，独行剑法的第一式已经被她自动略过，直接从第二式开始血水飞溅，她凌云多变的剑法哪里是这些一贯在她麾下的手下们能够抵挡的，她从未那么焦急地要解决掉这些家伙，在腾空凌风而来，势如破竹般将那些个死士的眼睛扫裂一片，最邻近的一大片杀手已经纷纷向下仰去，血腥味四起。
　　鲜红的血不可避免的溅了她一脸，赵竟早已经倒在泥泞之中，四周几丈之内的血迹甚至已经能够将泥土浸润，她破口大骂：“瞎了你们的眼睛！连我都杀！是不是要我把你们的一个个人头都挂在宫门上你们才想起我是谁！”
　　那几个倒地的死士用手捂着被刺瞎的眼睛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滚，另几十死士见独行掌教竟然被激得对同门痛下杀手也恐惧交加一排排跪倒在地。
　　“掌教，这是长老的要求，我们也不敢造次，我们哪里敢对掌教下手，这……”
　　“不用说了！”郑映雪狠狠地衣袖一挥，“要了你们这几只眼睛，也提醒提醒你们这帮人，我三年前是独行掌教，今天也仍然是，想杀我就去修罗场走一圈再来。”

　　“映雪”
　　“映雪”
　　她回过神来时，宫主已经有些愠色地望着她，映雪忙急急跪地，“宫主，我这些日以来精神不佳，我……”
　　“好了，你好好休息几日就是，须臾刚才的建议我也觉得合理，就由你从赵竟那小子嘴里摸出圣火令的下落，杀人灭口之后，你就是鬼宫副宫主。”
　　鬼宫副宫主自五十多年前那一场内斗之后就再也没有被各宫主任命过，更何况像她这样方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就更是从未有过，只是鬼宫里的人都忌惮她的独行剑法，又因为她一向能在统领修罗场死士方面很有一套，那些人一个个都阿谀奉承，认为郑映雪就一定会是鬼宫未来的主人，殊不知宫主的眼神中处处都是提防，她哪里会看不出来。
　　如今又要她再去骗赵竟交圣火令吗，那赵竟好歹是堂堂的九王爷，宫主的内心狠毒，即使她最后得不到圣火令，宫主也会想尽办法折磨赵竟。她走在回自己堂口的路上，神色凝重，不知是因为要这样与朝廷作对感觉不妥，还是内心深处对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对了三年的男人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她之所以能在赵竟身边完全是因为她刻意的伪装和靠近。那时候接到命令刚刚到了长州城，她就把赵竟的喜好摸查了个一清二楚，不贪酒色，不睦权荣，甚至少于旁人交往，她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打听到赵竟经常化身平民公子去的一家叫好酒香的店家品酒，郑映雪立刻去购了两身男装，她本就浓眉大眼，扮了男子之后更是剑眉星目，仪表不凡，在每日驻足好酒香的店家之后果然一日被她碰见了赵竟摇扇而来。
　　那时候的赵竟身子很差，指尖甚至都能看见苍白的骨骼印记，但他却是右手摇扇，左手捏着一把青铜刀，一副公子相却要装成江湖人士，映雪内心里一阵轻蔑的笑，以她当时的身手就已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独行掌教，普通的练武人士光是从吐纳之间，她就能辨别出所含真气的多少。
　　她清了清嗓子，向他靠近，装成粗重的男声朗声道，“风吹酒花满店香，常洲市上酒中眠。泼酒莫惊春意重，我道兄台酒中仙。”
　　他果真是爱酒之人，一脸的好脾气，双手作揖道，“酒中仙，好一个酒中仙。”
　　他们一来二去，每每都在这酒家品酒赏酒，她也一步步向他透露自己出身江湖，却无安身之所，一年之后她寻了个契机让他知晓了她的女儿身，那时望着他有些惊讶又好笑的脸，她也装作一副楚楚动人的柔弱感。
　　他从未怀疑过她，一直将她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在王府的那三年没有人敢对她放肆，王府里的人都知晓九王爷对这个女子不一样的心性。
　　赵竟的身子骨差和他从小在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也有关系，没有得到生母的照料，皇上对几个兄弟又一直忌惮，映雪将适合的食材做成各种补身体的方子，逼着他每日服用，果然三年的光景让他也意气风发起来，再也没有当时那么身体孱弱非常。赵竟经常在与她品茶时赞她心灵手巧，在一日夕阳绯红时，她曾被他轻轻搂过，她没有回头，她听见赵竟在她的耳边说，你可愿意在这王府长久的住下去。
　　我有一件事需要亲自去做，但我不会武功，做不成事，你可愿意帮我。
　　只要是你说的，我又怎么会拒绝。
　　赵竟正色道。
　　他果真是上当了，她诱骗他惹上了官兵，一路上两人磕磕碰碰地逃亡终于越来越靠近九溪之地，这是三年前宫主给她所有计划的最终一环，只要将这个九王爷拖进鬼宫的管制，圣火令也就到手了。
　　从头到尾他就不知情地被她欺骗着，郑映雪的杀人如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因为资质过人，她学什么都比同龄人快得多，因此须臾长老特别钟爱这个弟子，将独行剑谱传给她之后，她更是勤加练习，在过修罗道的考验时，浴血而出的她受到了宫主最高的奖赏，成为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掌教，统领上千死士，为鬼宫开拓更大的版图。
　　但也只有在赵竟的面前，郑映雪是干净的，纯洁的，她不会武功，是个温润柔弱的女孩，同时她又是调皮嬉笑的，那一句“泼酒莫惊春意重，我道兄台酒中仙”他早已发现了她两只隐隐的耳洞，明知她是女子扮男装，却仍然愿意与她共谈共饮，这一切也是郑映雪被蒙在鼓里的。
　　但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赵竟被锁在鬼宫的水牢里，浑身散发着旧伤的恶臭，他被贯穿的剑伤已经有些溃烂，他的脑子里却全是在想一个问题，映雪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些狠毒的死士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不知会不会放她一马。直怪他一时大意竟然没发现有那么杀手前来刺杀，白白的进了陷阱，害了映雪可让他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