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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灯古殿冷颜色 ...

  •   千佛寺的钟声旷古而持久,千年古寺啊。
      千佛寺倚山势而缓上,背倚千佛岩,四周层峦拱萃,万壑堆石。进山门拾阶而上,庄穆的钟声便愈是听得清晰。迎面的大佛殿供奉无量寿佛,观音、势至菩萨左右立侍。殿外阔达百丈的平台广场以白石砌成,广场中心放置了一个大香炉,长年佛香不断,弥漫于整个佛寺之中,叫人行至此处便有出尘离世的庄渺感觉,心底自然宁静。
      桑漓立在殿前,洁白的裙角随微风轻扬。如瀑般的长发沿肩泻下,深如浓墨。已驻足了许久,身边不时有虔诚的香客进殿奉香跪拜,她只静静地立着,如若
      无人般,眸中一片清淡。
      “施主,方丈有请。”,身后蓦然传来轻问。
      桑漓回身,见是一青色僧袍的小沙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渐浮惊讶,轻声回问:“小师傅,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们的方丈大师。”
      小沙弥反问道:“施主可是姓桑,单字‘漓’?”
      “正是”。
      “那就是了,请施主随我来吧。”桑漓心中疑惑,随着小沙弥绕过大佛殿,往殿后而去。
      一路沿道而上,方丈院建于佛道尽头。行至院前,小沙弥轻声道:“施主,请进去吧,缘法方丈已经等候多时了。”说完,双手合什,转身而去。
      桑漓轻轻推开黄竹院门,苍松翠柏,点缀院庭,禅院庄宁,菩提绿荫。她有些迟疑,驻足不前,直到一道苍老而爽朗的声音由院内禅房传来:“桑施主,请进吧。”才反手关上院门,缓缓往禅房走去。
      缘法方丈已年近九旬,寿眉长垂,静坐在蒲团上。面前一方红木小几,小几上已冲好了茶:“桑施主,请。”
      桑漓双手合什,作了个揖,便坐在缘法方丈对面的蒲团上,茶香迎面扑来。
      抬手执杯,轻抿了一口,忍不住双眸微眯。初沾唇齿的清润甘甜,一缕送入喉间化作渐浓的悲苦久久不散,茶入心间,却是盈绕不觉淡香点点。
      缘法方丈看向净水的眼中透出一丝深睿的笑意,道:“施主,这茶如何?”
      桑漓将手中的粗木茶杯放下,杯中水清如许,若非一旗一枪浮了几片枯叶,
      只觉得是空置在眼前。
      她笑了笑:“悲苦其心”,沉吟片刻又道:“说不得,不可说”。似是自言自语,声音极低,低到极致,极不可闻。
      缘法方丈呵呵一笑:“施主心中苦,这茶自然便是苦的。”
      黛眉忍不住微微一掠,桑漓淡声道:“尘世虚浮,岂有不苦。”眸光波澜不惊看向缘法方丈:“不知方丈大师如何识得桑漓?”
      缘法方丈道:“一年十二月,每月十六施主必会前来,却从不上香拜佛。今日已是四十八回,整四年。不知施主下个月会不会再前来,凑足这七七四十九回?”
      桑漓诧异不已,惊讶道:“大师怎么知道?”
      缘法方丈展颜道:“有缘之人,老衲自然知道。”
      桑漓会意,不再追问,只道:“既说是有缘,大师的用意我已知晓。只是桑漓心中悲苦早已种下,无从化解,大师无需再劝了。”
      “阿弥陀佛!”缘法方丈低宣佛号:“浮生万般苦皆由心生,施主本就是个痴人,心思澄净,只是执念过重。何不想开一些,放下一切,这尘世美好自然便在其中。”
      桑漓脸上闪过丝苦笑,眼中却静静的一抹微光淡然:“尘世空虚浮华,我虽有离世之心却总有牵绊,大师放心就是。不过正如大师所想,下个月我也许便不会再来了。”
      “来与不来,全凭施主。”缘法方丈平和一笑,从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方木盒放在小几上,推向桑漓。道:“老衲这有一物,将来或许能帮施主解开心结。”
      那木盒古朴典雅,久经岁月。桑漓打开木盒,一抹淡香传来,依稀有些熟悉,竟是一串紫檀佛珠手串,光泽温润,颜色沉静,一看便非俗物。她只看了一眼,便合上木盒,递回给缘法方丈:“紫檀能平衡阴阳、安神定气、禅定心理,是集天地精华的大雅之物。大师,此物太过贵重,桑漓不能收也收不得。”
      缘法方丈看向对面的女子,白衣素颜,静垂的白眉略微拂了拂。复将木盒又推到了桑漓面前,道:“施主是有缘人,有何收不得。再说这东西本就是施主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见桑漓眸中疑惑陡升,又道:“老衲只能言尽于此,施主该回去了,今日有劳施主。”
      桑漓不明白缘法方丈话中的意思,本想再问下去,见方丈无告解之意,便不再追问。只得收下木盒,缓缓一笑,站了起来:“哪里,是我打扰了大师的清修。”
      缘法方丈依旧是平和一笑,合什送客。
      桑漓亦合什还礼,转身出去。待走到门边,迟疑了一下,回身问道:“大师,今日饮的这茶可有名字?”
      缘法方丈敛下笑容,轻声一叹,那叹息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就知道施主放不下这茶,待施主下次来的时候,老衲一定告知。”
      桑漓道:“大师忘了,没有下次了。罢了,不知道也罢。”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黄叶轻,风浅扬,天高云淡,秋色连绵。
      桑漓出了寺门顺着青石台阶缓缓往山下走去。一步一阶,一阶一心苦。
      绵长的青石台阶泛着暗润的光泽,是时光的印记,每每总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悸,却又溢出几丝疼痛。仿佛很久以前,久到遥远的洪荒,她便是顺着这些台阶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永无解脱。
      有人从山脚顺着青石台阶往千佛寺走去,一如桑漓的缓慢。桑漓有些出神的走着,冷不防便撞到了人,手中的帆布小袋险些飞了出去。她稳住身子,方要说“抱歉”,那人已走出几阶之外,只留给了她一个漠然的背影。
      一时间有些忡怔,方才那一瞬,她就那么突兀地撞进了一双沉寂的眸子。幽黑无垠,不见丝毫的喜怒哀乐,却又有浓浓的哀伤一丝一缕的绕出,直击她的心间。
      心口乍然一痛,像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般,悲伤无边无际地向她扑来,防不胜防。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有些急促地回身寻找那抹背影,却无迹可寻,只有那绵长的青石台阶依旧泛着暗润的光泽,记录这漫长时光的一秒一滴。
      翌日清晨,桑漓从梦中惊醒。梦中,那双沉寂的眼眸,依旧幽黑无垠,却是满目的哀伤仿佛越过了时空沉淀了千年。她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勒住,越收越紧,最后竟要被狠狠撕裂般,痛彻心扉。
      胸间还残余一丝疼痛,额上点点冷汗未散,她环顾四周,红木地板,雕花立柜,柜上摆满了书:《诗经》、《茶经》、《周易》、《红楼梦》、唐诗宋词元曲、人物典故,竟都是中国古典文集;立柜的另一边是张沉香茶案,案上一套汝窑月白茶具:只一盘、一壶、两杯,茶洗、茶巾以及茶道六君子一应俱全,目光触及之处皆令心安一分。最后目光落在枕边的那本张爱玲的《红楼梦魇》,想起昨天夜里看了许久,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于是呆了一会儿,起床、洗漱、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不多,小小的旅行箱竟没有装满。看着空余的地方,桑漓想不出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只好自嘲地笑了笑,栖居了四年的地方啊,临别时只剩下这小小的箱子。罢、罢,本来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何必强求要带走什么,亦或是留下些什么。
      六楼,不算高,很快就走完了。桑漓提着旅行箱走出楼道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依旧是眉眼温润,长身玉立,占尽风流潇洒。
      沐子彦倚在车上,没想到会见到桑漓,他只是想在有她的地方待一会儿,哪怕不是在她的身边,可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带着离去的行囊。她向他走来,一步一步,然后微笑着说:“子彦,我要走了。”
      沐子彦眉眼间的温润依旧,却愈发的凌厉。桑漓心中叹息,这才是真正的沐子彦吧,那一身的温润下掩盖的是一个掌控者的强悍以及不可一世的睥睨。他们认识了四年,他纵容她的一切,她文绉绉地说:“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他笑着说:“你已经得到了,还愿什么呢?”
      她以为,她得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幸福;她以为,他会牵着她的手,真的是白头不相离;她以为,他会给她一个家。
      他说:“阿漓,我在。我一直在,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如你所愿,白头不相离。”只这一句,她喜极而泣。
      他说:“傻瓜!”
      可是,为什么,在他许下诺言之后,他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进了教堂,在全世界都知道后,她最后知道。呵呵,烂俗的八点档剧情恰好被她碰到了。
      她不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亦不会歇斯底里,于是,离开吧。
      茫茫人世本就是一叶浮萍,何必强求要扎根呢,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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