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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归归不得 ...

  •   四日后,一路躲避着追兵,赵承安率领着残留的部下,终于也抵达了柔然。当初从城关撤退的二十人,现如今,算上百里慈,只剩下了十人。
      到了柔然境内,即使慕子叙的追兵赶到了这里,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毕竟慕子叙初夺皇城,还不能过早的跟柔然王撕破脸。
      在柔然王都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众人便在王城内官的带领下觐见了柔然王。
      柔然王虽然早已收到梁朝平阳王叛变的消息,但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若平阳王已然完全得势,又怎会容这些漏网之鱼带着玉玺前来借兵?没有玉玺,平阳王便不能顺利的登基为皇。可就目前来看,梁昭帝已经落在了平阳王的手中,平阳王登基只是早晚的事。但是,眼前这个赵承安,看上去也不是好打发的。
      柔然王捋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为难的看着眼前跪下的众人,两边都是不好招惹的,却独独摊上了柔然。
      柔然王不自禁的咳嗽了两声,而后缓缓地开口道:“这个,赵将军啊,本王不是不想帮你们,可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平阳王,柔然也惹不起。赵将军借兵之事,容本王在考虑两天吧。赵将军连日奔波,想必也累了,现下本王命人给你们收拾个小院出来,你们暂且先歇着吧,本王过两日再给你们答复。”
      柔然王话已至此,赵承安也只得听从柔然王的,便也不再强求,带着部下下去休息。毕竟借兵一事重大,就算赵承安再急于回都城救梁昭帝,也不能把柔然王逼得太紧。若把柔然王逼急了,他们出不了这王城了也是有可能的。

      是夜,其他人都早已歇下,唯独赵承安一人,负手站在庭院中,望着夜空中那轮秋月。
      “怎么,睡不着?”
      赵承安闻言讶异的转身,竟不知百里慈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
      “月亮日日有,竟是柔然的月亮好看一些么?让你失了神,都不知我何时过来的。”
      赵承安哑然,只得难堪的低下头,半晌才道:“百里大夫怎么不去休息,这几日想必累着了吧?”
      百里慈打了个呵欠,不以为然的说道:“那几个家伙的鼾声太让我受累,隔墙都能听见。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谁知会遇上你。”
      赵承安笑笑,百里慈在军中待得这几年,竟还没让他习惯坦然自若的和这些粗人睡在一起。
      “这么晚还不睡,是还在为借兵一事心烦吗?怕一个月赶不回去,皇上没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百里慈。赵承安邹着眉点点头,又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心烦又有何用,柔然王顾虑的也没错,如今慕子叙大权在握,柔然王也不敢贸然借兵于我。只是,我不能失信于皇上。”
      百里慈斜撇他一眼,“光说顶个屁用,咱们在这老实等两天了柔然王照样不借兵那咱们也没辙,还不如现在来点实在的。”
      赵承安不解,疑惑道:“百里大夫,您的意思是?”
      “你现在开始听我的,咱们现在就去找柔然王。”
      “这……现下这么晚了,柔然王怕是已经就寝了吧?怕是不会见我们。”
      “你蠢啊?明的不行咱们不会来阴的?我有说过是光明正大的去见他么?”
      赵承安看着百里慈一脸自信的模样,似乎明白了百里慈的想法。

      一名宫人服侍柔然王就寝后,正准备退出寝殿,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敲在脑袋上,立时就晕倒在地。
      “哇,承安,这么漂亮个小妞你也真狠得下心一手劈上去啊?”
      “何人在吵闹!”听到声响的柔然王立马坐起,刚抬手掀开帘子想一看究竟,却意外的看见了百里慈一张笑嘻嘻的大脸。
      “嘿,柔然王,记得我么,咱们白天才见过的。”
      对于有人大晚上不惊动侍卫便闯入自己的寝殿,柔然王的第一反应便是召唤侍卫进来,也不管眼前之人是不是“熟人”。
      “来……”刚颤抖着声音喊了个一个字,百里慈就已经迅速的捂住柔然王的嘴,虽然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神情之中却已多了几分狠辣。
      “老东西,跟你客气我叫你一声柔然王,你别不识好歹,要再敢大声叫人来,信不信我在侍卫进来之前就毒死你?”
      看着百里慈的神情,柔然王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的,忙点点头,百里慈这才放下手。
      柔然王吸了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百里慈一脸无辜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窗,答道:“喏,就那儿,一翻就翻进来了。”
      柔然王被百里慈的回答吓出来一身冷汗,能丝毫不惊动外面的守卫,就这么翻窗进来,眼前之人的身手是何等了得……
      “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答应你!只要别取本王性命!”
      看着柔然王一副吓怂了的样子,百里慈啧啧嘴,感觉事情更加好办了。
      “我呢,要的不多,就是让你答应我们今日借兵之事。这个好办吧?”
      本以为百里慈是来求财的,谁知提出来借兵一事。柔然王犹豫了几分,百里慈却又向前紧紧逼近一步,柔然王赶紧慌忙应道:“答应答应!本王全都答应你!”
      “那你借多少?”
      柔然王想了会儿,试探着答道:“五千?”
      “五千?”百里慈思量了会儿,五千善战的柔然兵马,再由赵承安带领,应该没问题了。
      见百里慈迟迟不允,柔然王以为他不答应,忙讨好的问道:“不够?”
      “够了!有我们赵大将军在,五千够了。”百里慈笑眯眯的看着柔然王,“柔然老东西,谢了,明天上朝的时候可别忘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柔然王见百里慈终于要离开了,刚松了口气,百里慈却又突然转过身来,柔然王才落下去的一颗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还,还有何事?”
      “我突然想起来,您是柔然王,我们只是一堆残兵。明日你要是反悔不借兵给我们,然后说我们行刺你,再把我们抓起来,一刀砍了我们,那我们不是亏大了?”
      见百里慈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柔然王脑门上的冷汗直往下掉,慌张问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啊……”百里慈咧着嘴角,笑嘻嘻的走近柔然王,突然伸手捏住柔然王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快速的将一颗黑色药丸塞进他的嘴里,而后逼着柔然王咽下。
      看着柔然王被药丸呛得直咳嗽,百里慈这才满意了:“这样我就放心了。这药丸乃我独创的断魂丹,解药只有我有,你宫里的那些庸医是解不了的。这解药必须得分两次吃,明日你将兵符给我们之后,我把第一颗解药给你。至于第二颗,待我们夺回都城之后,我会再派人送过来。并且,这一颗解药只能保你两个月性命,倘若两个月后还无解药,那你也必死无疑。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别想鱼目混珠,最好派给我们最精良的兵马,保证我们在两个月内夺回都城。”
      甩下这番话之后,百里慈毫不负责的转身离开。将一直守在门口的赵承安唤了过来,两人又从进来的那扇窗子翻了出去。

      回到小院之后,赵承安紧张的问百里慈:“成功了?”
      百里慈挑挑眉:“我办事,你放心。那老头明日上朝的时候便会昭告此事,你就等着接兵符吧。五千柔然最精良的兵马,够么?”
      赵承安险些高兴的大叫起来:“真的?五千兵马足矣,咱们收复都城指日可待!只是,百里大夫,你用了什么方法,柔然王竟如此轻易的借我们五千精粮兵?”
      百里慈得意的抱着胳膊,骄傲的笑着说:“那老头怕死的很,我随便吓唬他两句便脸都快白了。不过我怕他耍诈,给他喂了断魂丹,明日拿到兵符给一颗解药他,还有一颗,等到咱们收回都城了再给他。这样一来,他怕咱们失败,自然要派最精良的兵马给咱们了。”
      “太好了,百里大夫,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若没有你,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都城,救出皇上。”
      看着赵承安一副兴奋的样子,百里慈心里也高兴。百里慈笑眯眯的对赵承安说:“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承安,现在你还叫我百里大夫?”
      百里慈看赵承安先是一脸不解,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准备要改口了,在心里一阵窃喜,会改成什么呢,阿慈?小慈?慈慈?虽然这称呼都快把百里慈自己给恶心到了,不过赵承安无论叫他什么,他都愿意听。
      “谢谢你!百里公子。”
      “百里……公子?”百里慈先前笑弯了的眉眼此刻完全僵住,果然赵承安的脑袋就是粪坑里的屎脑壳。“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百里大夫,不用改了。”
      赵承安愣了一下,刚准备再换一个试试,百里慈却说道:“就这样吧,我困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说完,百里慈再也没理赵承安,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
      赵承安一个人在庭院里愣了许久,百里公子他不喜欢听,那百里慈这么聪明,是不是应该叫百里先生比较好?

      次日,果然如百里慈所说,柔然王当真在朝堂上宣布借兵于赵承安一事,当场便把兵符交予赵承安,并且留赵承安在王宫好生休整一夜,第二日再出发。
      众人一回到小院,便按捺不住的欢呼起来,多日提着的心终于舒坦了一回。
      而此次的功臣百里慈,在众人欢呼之余,却提着几个酒坛子悠悠的走到一个石桌旁,对欢呼的众人招呼道:“喂,这么大个喜事不喝点酒怎么尽兴?”
      杨舒见消失了半天的百里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忙跑到他跟前兴冲冲的说道:“百里大夫,这半天你上哪儿去了?咱们都听将军说了,这次借兵成功,百里大夫您功不可没!”
      百里慈不以为然:“我去他们王宫的药房拿了点药,觉着咱们庆功没酒不行,回来的路上就顺手提了几坛子酒。”
      赵承安走了过来,率先对着百里慈举起酒碗,大声道:“此番能成功全因有百里大夫在,让咱们敬百里大夫!”
      百里慈看着眼前一人捧着一碗酒,忧愁的想着,这堆人是想故意把自己灌醉么。

      此时,千里之外的梁皇宫中,慕子叙听完探子的禀报,气急的掀翻桌子:“什么?柔然王竟然借兵给赵承安?他赵承安只是一个亡国将军,拿什么让柔然王借兵!”
      探子见慕子叙发狂的样子,支支吾吾的说道:“赵……赵承安,好像,好像有……”
      慕子叙蓦然明白了,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果然!”收住笑声,慕子叙阴冷着脸,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向殿里的梁昭帝,猛的揪住梁昭帝的衣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慕延初,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怪不得我翻遍皇宫都找不到玉玺,原来你竟然交给了赵承安那个臭小子!把玉玺交给他,让他去柔然借兵,怕是你登基以来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了吧?他纵然借到兵又如何,你看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梁昭帝无视慕子叙狠厉的眼神,坦然说道:“我相信他,他比你要守信的多。”
      慕子叙不怒反笑,松手放开了梁昭帝,轻轻抚平他的衣领,慢悠悠的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在王宫休整了一整夜,次日大早,赵承安带着五千兵马,在柔然王诚心祝愿的眼神中离开了柔然。
      四日后,一路破了两个城关。当夜,赵承安命令军队在一个叫紫荆关的地方安营扎寨。连胜两仗,军心大增。在其他人都高兴的期盼着和家人团聚时,赵承安却独自坐在火堆旁,默默无言的拨弄着脚边的枯草。
      “赢了胜仗你不开心?”
      赵承安抬头,见是百里慈,果然只有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么。
      赵承安摇摇头:“不是。”
      “那又是为何?”百里慈依旧揣着他的小药包袱,径自靠着赵承安坐下。
      “慕子叙现下肯定收到了我们找柔然王借兵的消息,他势必会加强兵力驻守城关。这一路回去,怕是不会比来时简单。”
      “你是怕赢不了?”
      “不是。我只是怕,一个月赶不回去。我答应了他,一个月一定会回去救他。他答应等我一个月,我只是怕若失信于他,不知到时他会如何……”
      百里慈见赵承安又愁紧了眉头,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承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赵承安偏过头看着百里慈,问道:“何事?”
      “我不想再继续过这种日子了。我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每天还要担心自己的命什么时候没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这种日子我已经不想继续了。当初不听师父劝告,执意跟着你进军营,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决定了,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先四处游历一番,若是以自己的本事混不下去了,再去找我师父混饭吃。等我存够钱了,我的慈安堂就可以开张了。到时候你升官发财了,记得来我的慈安堂看看,靠你的人脉替我的慈安堂拉点生意,这样正好报答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救命之恩。对了,断魂丹的解药给你,收回都城后记得派人送给柔然王那老东西!”说完,百里慈又摆出一副笑嘻嘻的脸,拍了拍赵承安的肩膀。
      虽然看着百里慈笑的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赵承安却不大笑的出来。百里慈在赵承安身边待了八年零七个月,是赵承安每次下了战场第一个看到的人。每次战争结束回到军营,赵承安对百里慈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回来了。”而百里慈也总是笑嘻嘻的回答:“挺好的,还活着。”如今,陪在身边多年的人突然说要走,赵承安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是不舍,却又不太像。然而此刻对着百里慈的告别,赵承安嘴上却也只会说:“倘若是你真心的想法,如此,如此也甚好。一路平安。”
      百里慈扯开嘴角笑笑,陪在赵承安身边八年多,最后要走了,却只留给他“一路平安”四个字。
      “以后呀,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上战场的时候便要小心些了。记住打不过就跑,别逞能。你们军营里其他军医可没我那本事,次次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战争结束后,你还是别当将军了,这职业太危险,不好讨媳妇,难道你让你媳妇整天担心你是不是能活着回来?就到乡下买块田,盖个房子,再娶个媳妇生个娃。年轻的时候呀男耕女织恩恩爱爱,年老了就看儿孙承欢膝下,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你说不是挺好的么。听我的,别打仗了,省的老让人替你担心。这人都老大不小的了你说对吧……”
      百里慈慢慢念叨着不再看赵承安,转过身盯着眼前的火堆,嘴里也依旧不停的碎碎念着,那样子,像要把这一生的话都念叨完似的。
      赵承安看着百里慈的侧脸,细细听着百里慈的念叨,偶尔回一句“晓得”。
      “哎,对了,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打什么鼓用什么兵……”百里慈念着念着突然想起一首军中民谣,就偏偏记不起词来,一旁的赵承安自然而然的替他接了下去。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旁的杨舒等人,听着赵承安的歌声,纷纷走到跟前,声声喝着。这歌,他们唱给阵亡的弟兄们,唱给不能团聚的亲人们,唱给自己还未收复的国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本是每一个人的愿望,对这些行军打仗的士兵来说,却只成了奢望。对着夜空里的一轮秋月,他们却也只能哀兮,叹兮。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百里慈是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赵承安迷迷糊糊的走出营帐,刚伸了个懒腰,就被突然大叫着冲过来的杨舒吓得差点闪了腰。
      “将军!不好了,百里大夫不见了!属下找遍了这四周都没找到,是不是又被你给气跑了啊?”
      赵承安揉揉腰,离开百里慈的第一天,还真有点不习惯。
      “百里大夫走了。百里大夫说想靠着他的本事游历四方,等赚够钱了去开慈安堂悬壶济世。还有,你那什么眼神?百里大夫绝对不是我气走的!”
      虽然赵承安这么说了,杨舒还是一脸的不相信。杨舒顿了顿,对赵承安说道:“将军,有些事属下说了你别怪我。不管百里大夫是您气走的还是自愿要走的,但是百里大夫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您难道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么?百里大夫师从鬼手神医御药,就算整日坐在家里,也会有不少人上门找他看病。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不过,他当年吃饱了撑得跟着你进军营吃苦啊?属下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的心一直都放在皇上身上,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但是百里大夫何尝不是如此?每次你从战场上受了重伤,他哪次不是衣不解带的整日在你身边照顾你?有多少次,你伤重的只剩下了一口气,百里大夫都费劲全力的把你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城破后,那么多士兵和其他军医,不是降了就是逃了,可百里大夫还是跟着你,他图什么?你以为他为了天下苍生?属下们都知道,百里大夫就是为了你,其他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赵承安默然,半晌才道:“他说他累了,他不想过这种生活了。”
      “他当然累了。这么多年,是颗石头心都要给捂化了。可你还是不为所动,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么?”
      赵承安被杨舒堵的无话可说,他低下头看看地上的落叶,清早的秋风有些冷,他不禁又裹紧了些衣领。两人沉默半响,赵承安终于开口:“战争结束后,我就把他找回来。”
      杨舒大喜:“将军你说真的?”
      赵承安点点头。
      “兄弟们!咱们马上有喜酒喝了!”杨舒冲着身后的弟兄们大喊,而后纷纷朝着赵承安贺喜。
      赵承安愕然,看着不知何时蹿出来的一堆人,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班“忠诚”的属下给坑了……

      赵承安本以为这一路回去必是十分艰难,却出人意料的格外顺利。自这日后,他们攻破的城关均不见守城将领,敌军不是如一盘散沙般轻易攻破,要么就是不战而降。虽然战事如此顺利,赵承安心中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十日后,赵承安终于带兵攻到了都城,比预计的还要早了不少日子。
      赵承安的兵马在城关下守了多时,却迟迟不见慕子叙的人马出城迎战。赵承安失去耐心,正要下令攻城,却听城关之上传来喊声:“赵承安!你敢攻城试试!你看看我面前是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赵承安的心一紧,正想着难不成是慕延初……待他看清城关上被押着的人时,却意外的睁大了眼。
      城墙之上被押着示众的人,却是不见多日的百里慈。
      赵承安诧异,百里慈不是说四处游历的么,怎的落到了慕子叙手中。赵承安不敢轻举妄动,忙抬手示意军队暂缓攻势。
      “慕子叙,他只不过是我军的一个小军医,于你我都无用,你竟然拿他威胁我?”
      听着城下赵承安的一番话,被按在城墙上的百里慈开心的笑了起来,不禁扯痛了身上的伤。虽身上受了多日的严刑早已疲惫不堪,百里慈却仍旧轻蔑的对慕子叙说道:“你看,我说吧,抓我没用,他根本就不会管我的生死。我看你还不如用慕延初来威胁他管用得多。”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分!你以为我会听你的拿延初来冒险,然后放了你?别做梦了!今日我就要你和赵承安死在这里!”慕子叙又在百里慈的后背上狠狠一击,此时百里慈笑也笑不出来了。
      “赵承安,这个日日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军医毒死了我那么多守城将领,让你得以一路顺利的到达都城,你敢说他和你没关系?你若想他活命,现在就撤军,不然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慕子叙说到做到!”
      杨舒看着城墙上的情形,一脸难色的凑近赵承安跟前,说道:“将军,这怎么办?”
      赵承安一言不发的稳稳坐在马上,心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将近一个月的辛苦,都是为了回来救出慕延初,他答应了慕延初。可是若不退兵,竟要他眼睁睁的看着百里慈死么?这个结果他无法承受。
      唉,罢了,他就当一次失信小人吧。
      赵承安正要抬手示意身后军队撤退,却突然听到城墙上的百里慈大喊:“赵承安你个蠢货!你就是茅坑里的屎脑壳!你他妈忘了你答应慕延初的事了吗?你要一个月内赶回来救他,老子帮你一个月内赶到了,你就这么报答我的?你要是现在撤兵,那就是不守信用!慕延初是皇帝,你骗他,那就是欺君,欺君是要掉脑袋的你知道吗蠢货!你他妈现在脑袋要是清醒的,就给我放下你那只手。你要是敢撤兵,信不信我毒死你!”
      在城墙之上把赵承安骂了个狗血淋头,百里慈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骂人骂得最爽的一次了,死也足矣。百里慈看见赵承安尴尬的放下手,满意的咧着嘴笑了笑,扯痛了全身的伤口。百里慈感到慕子叙因赵承安分散了注意力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猛的起身推开慕子叙,刚取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小匕首就要刺向慕子叙,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连忙举起长戟刺向百里慈的腹部。
      百里慈不可置信的看着刺穿自己肚子的利刃,眼睁睁看着鲜血汹涌的流出,流到地下,浸透了他的鞋面。百里慈想,这大概是他此生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了。他这么自私怕死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去你的天下苍生,我百里慈下一世绝不要这么死掉了。
      百里慈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的向后仰,不可抑制的向城墙下跌落。落地前,百里慈脑袋里最后想着,慈安堂,还没开张呢。
      “砰”的一声,百里慈的身体重重落在赵承安眼前,扬起了一阵尘土,惊的赵承安的马不禁后退几步。
      他竟用这样的方法与自己告别?先是把自己骂的没法还嘴,然后什么都不顾的从城墙上跌下,就在自己眼前,非得自己看着他是如何死的。百里慈,你好狠的心。
      赵承安茫然的翻身下马,不顾身旁杨舒的拉扯,径直走到百里慈身边,看着血泊中的人,然后突然跪在地上,轻轻抱起百里慈的脑袋,缓缓帮他合上双眼,生怕弄疼了他。
      “阿慈,你累了?那睡吧。睡着就好了,我保护你。跟着我,你不会死的。阿慈,醒了咱们就去赚钱,有钱了咱们就去开慈安堂……阿慈阿慈……”
      赵承安紧紧抱着百里慈,失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嘴里却喃喃念着一句又一句。他多想怀里的人再睁开眼睛,一如那夜在小河边,笑嘻嘻的冲他说:“承安,你也觉得我的慈安堂更好一点对不对?”他很想回一句,你取得名字都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分开前夜在火堆旁哼的歌谣,赵承安独独记起了这句。阿慈,你陪了我八年,剩下的日子,我来陪你。
      赵承安放下百里慈渐渐变凉的手,抬手向身后众军发起进攻的命令,然后,似乎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大吼一声:“杀!”
      刹那间,震天的马蹄声和嘶吼声冲向城门。不一会儿,随着大片的喊杀声,城门应声而倒。手持长剑的赵承安,冷冽的气势如地狱修罗。此刻只知疯狂杀戮的他,已没有了任何顾及。
      赵承安看着眼前熟悉的城墙,熟悉的街道,看着眼前杀戮的士兵,缓缓开口不知对谁说道:“终于,我回来了。”

      半年后,慕子叙及其叛党皆被清剿干净。只是梁昭帝念在与慕子叙昔日兄弟之情,并不取慕子叙性命,只是择了宫中一块偏僻的宫殿,将慕子叙囚禁于此。
      皇宫的御花园里,一袭明黄龙袍的梁昭帝与赵承安相对站着,片刻后,梁昭帝微微笑道:“承安,此次多亏你了。你当真守信。”
      赵承安恭敬的回道:“这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皇上这般言语,已是折煞微臣了。”
      梁昭帝皱眉:“承安,你我何须如此客套疏远。”
      “皇上,君臣之礼不可违。那日在宣和殿中,是微臣无礼了,还望皇上恕罪。”依旧一副恭敬的表情,不见任何波澜。
      梁昭帝无奈:“罢了,罢了。承安,你这般年纪,也该成家了吧?你有看中哪家姑娘么?尽管说,朕给你们赐婚。”
      听到梁昭帝这么说,赵承安却笑了笑:“皇上,微臣早已成家。内人度量不大,是不会允许微臣纳妾的。”
      梁昭帝叹了口气:“承安,你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么?”
      赵承安不解:“皇上,何为自欺欺人?微臣已有家室,不能再祸害其他姑娘了。微臣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能执一人之手,与之白头,此生足矣。”
      梁昭帝无奈的笑笑,对赵承安摆摆手:“朕不逼你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赵承安行了礼便退下了,不一会儿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赵承安走到房间门口,习惯性的在进去之前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却再也无人笑着回他一句“挺好的,还活着”。
      赵承安扫去心中的失落,走到床前,看着床上之人熟睡般的神态,静静在一旁坐下,执起眼前之人冰凉的手掌,呐呐道:“怎么还是这么凉。”空荡的房间无人应他,他也不管不顾的自言自语起来:“阿慈,你师父真狠心,我说你只是睡着了,他却说你大半是醒不过来了。你师父虽然是神医,我觉得他是在逗我玩呢。你那么爱干净,我天天给你擦身子,把你伺候的香喷喷的,到时候你一醒,肯定十分高兴,对吧?你好久没冲我笑了,我每天就在心里想,你以前笑的有多甜,眼睛都笑弯了。阿慈,我找到一块好地方了,以后等你醒了,咱们的慈安堂就在那里开张,生意肯定特别好。阿慈啊,现在我好久没上战场了。我现在也变的好怕死,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大夫的医术。我好怕,哪次在战场上被人砍了一刀,回来就看不到你了。他们都是庸医,都没有你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本事。阿慈啊阿慈,你说你累了,现在应该也睡够了吧?”说着说着,赵承安慢慢把脑袋靠在百里慈耳边,喃喃道:“阿慈啊阿慈,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唱完了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无人答他,他却权当百里慈默认了。在空荡的房间里,只有赵承安独自一人轻轻哼唱着:“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唱到最后,几乎是颤抖着变了调的声音。赵承安终于抑制不住,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失声的痛哭起来。梁朝一大名将,此刻却在无人的空房间里哭的像个孩子。
      庭院里的积雪早已融化,土地里已冒出几棵嫩绿。时间过得真是快,不一会儿,春天就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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