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梦华录》檀痕

4、第四章 离家

　　“什么？你让我去做丫鬟？”小纨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嫂本来充满喜气的脸沉了下来，“丫鬟！你别忘了，咱家本来就是四爷府的包衣奴才。要不是老爷子疼你，替你百般周旋，你早就该进那府里伺候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小纨气结，“父亲早就讨过主子的恩典，可以自行婚嫁的。为什么又突然要我去伺候什么郡主呢？”
　　“这次是安亲王府开口要人，说是素卿郡主下个月要进宫读书，还少个管文墨的丫头。若不是念在你上次救过郡主，又从小识文断字的，才恩准了让你一同进宫，还专门指派了管事的嬷嬷教你规矩。进宫做宫女子，那是内务府佐领老爷家的女子才有的资格。哪里有半点辱没了你。”
　　小纨努力静了一下心神，“嫂子，小纨知道您早已嫌恶了我，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要将我赶出家门吗？”
　　大嫂身形微微一怔，正要迈出门槛的脚顿了一下，“嫌恶你？你确实不讨人喜欢，可若我只是想将你弄出家门的话，大可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嫁出去了事。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只能做奴才，嫁了人也是奴才。希望你可以好自为之吧！”
　　烛光摇曳，应在纱窗上的人影静琬沉默。小纨只将几身换洗的衣物包了，她平素是不喜欢什么首饰的。指尖触到了什么柔软丝滑的东西，原来是上次受伤少年用来止血的丝帕。小纨那日回来便将它洗了，小心地收起来。此时看又是另一份心境了。帕子上绣着几枝傲梅，形容清丽，桀骜不驯，便如那少年的眸子一般。小纨提起笔，凝神想了片刻，在那帕子上题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黄金樽。”环视这座宅院，这里一草一木都出自父亲的手笔。梧桐簌簌的响着，墙上的树影不断变换着造型和场景，上演着自己的故事。小纨眼中已有微微的湿意。
　　大哥已雇好了车在门口等她，大嫂面上冷冷的，倒不像是来送行的。小纨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大嫂，以前是小纨不懂事。只是无论小纨有什么错处，以后都没机会弥补了。”
　　大嫂有些动容，“照顾好自己吧，王府不比家里。”
　　小纨淡淡一笑，“小纨以后是伺候人的了，紫菱也伺候我这么久了，早该许配人家了，是我拖累了她，我已做主将她许给了四爷府里的侍卫，先将她遣回本家了，大嫂不会反对吧？”说完内心得意地看着大嫂已有些发青的脸，脸上还带着无辜的微笑。无论大嫂出自什么目的将她送到安郡王府，这口气一定要如此出才痛快！

　　小心翼翼地跟在管事嬷嬷的身后，小纨努力地将自己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地上，努力地记着章嬷嬷教的规矩，一步不敢多走，一句话不敢多做。转过一扇朱门，门上书“竹乡院”三字。看来这就是素卿郡主住的地方了。门廊上坐两个才总角的丫头，正笑着玩着手里的绳结。嬷嬷低声上去跟其中一个说了什么，那小丫头抬眼看一眼跟在后面的小纨，哧哧地笑了，“我去回韵书姐姐一声。”
　　另一个小丫头好奇地打量着小纨，“嬷嬷，这便是西林家的姐姐么？”
　　嬷嬷笑得一脸褶子，“是，她初来，不懂规矩。以后还望姑娘们多多照顾。”小纨忙附和着，暗自思忖这章嬷嬷好歹也是管事的，对这一个通报的小丫头都这么客气，看来这位格格在府里的地位实非一般呢！
　　那丫头咯咯地笑了，“嬷嬷说什么呢！主子早就吩咐了，姐姐一来就是这房里的大丫头。只伺候格格的文墨，其它一应不管的。过几日进了宫，吃穿用度都是宫女子的规格。旁人哪有这福气。我还要姐姐以后多多关照呢！”
　　小纨被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叫的头皮发麻，忙满脸堆笑，口称不敢不敢。
　　说话时刚才通报的丫头已经回来了，“章嬷嬷，姐姐请您进去呢。”
　　一进门，便是满眼的紫藤花，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正对着门口。这么别致的影壁墙小纨还是第一次见。转过紫藤花组成的影壁墙，才发现里面又是别有洞天。院中并无甚名贵的花草，只是普通的梨树，此时却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白色的花瓣随风舞着，确是仙境一般。树上的藤蔓缠绕而上，在一树炫白中绽放着几朵红色的小花，却是极为夺目。只是一个院落，都已经这般让人移不开眼了。
　　耳边传来嬷嬷的声音，“韵书姑娘久等了。”
　　小纨忙定了定心神，抬眼看韵书站在台阶上，一身淡青色的湖绉裙，眉目清秀，梳着淡烟的双鬓，嘴角含笑道，“怪道福晋巴巴地从外面请了姑娘来，果然是个标致的。快进去吧，别让格格等久了。”
　　素卿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官窑的白瓷茶杯。听见有人行礼，不紧不慢地起身道：“起来吧！”
　　小纨一心想要看看这位日后大名鼎鼎的郭络罗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施礼之后便忍不住抬头打量起来。端的是眉目如画，宛然玉人。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明眸善睐，却毫无妖艳之态。
　　嬷嬷忙在一边使眼色。素卿倒也毫不在意，“这便是西林家的姑娘么？”
　　小纨忙收了目光，低眉道：“是。”
　　“叫什么名字？”
　　“在家时都唤小纨。”
　　素卿嘴角微扬，“你救过我，我必不会亏待了你。只是你若凭了这个便在我这院里作威作福了，我也断断容不下你。”即使笑着小纨也能感觉到素卿语气中的阵阵寒意，诺诺地道了声“是”。
　　“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以后既是我的人了，不管你以前的主子是谁，从此以后都只能忠心于我一个。我这个人断容不下背主求荣的奴才！”小纨忙答应了。又听得素卿开口道：“如此你便随了韵字辈，赐名“韵纨”吧！”
　　眼看着韵梅带小纨下去了，素卿一改刚才威严的神色，朝韵书微微一笑，“好姐姐，这个下马威使的还可以吧？”
　　韵书噗嗤一笑，“奴婢心里还嘀咕呢，格格总算有个主子样了，那丫头不定吓成什么样呢。只是格格为何如此防着那丫头，虽是老太君挑的，却也不至于对格格怎样。老太君的心思，无非是想格格在宫中安分守己地读书，日后好配位皇子罢了。”
　　素卿撇撇嘴道：“她家原是四阿哥家的包衣，保不齐去年是有人故意安排陷害我落水，要把这丫头安插到我府里呢！”
　　韵书不解道，“去年格格嚷着要看皇上御驾亲征，女伴男装偷偷出府的，应该不会有人知晓吧！再说四爷跟咱无冤无仇的，连面都没见过，如何会安插眼线呢！”
　　“还不是因为…”素卿猛的住了嘴，赔笑道，“没什么，或许是我多疑了。”
　　韵梅自带着小纨拣了干净的住处，“先委屈你住这吧，缺什么便知会我一声。”
　　小纨看着她笑意吟吟的面孔，不觉生出几分亲近来。只笑道，“如此便麻烦姐姐了。”
　　韵梅笑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别老这么客气。咱这屋子里都是最好相于的。便是格格虽然顽劣些，也最是体恤下人的。今日不过是吓唬你罢了，别往心里去。”
　　小纨答应着，心里的不安稍稍退却了些。
　　送走韵梅之后，一种强大的空虚感便席卷而来。偌大的房中不过闪着一丝昏黄的烛火，照的小纨的脸有些微红。本来以为自己对那个家已经毫无感情了，没想到如今一朝离巢，竟还有些思念起那座老宅院来。如今大嫂只怕已经着人洒扫，将自己的房间据为己有了吧！自怀中掏出那方手帕，轻轻放在鼻尖嗅着，倒也睡了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