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逆》九说

4、第 4 章

　　桃花村。
　　十二月。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
　　戴着凤凰面具的少年一身雪白的狐皮披风，几乎要与这天地山色融为一体，那面具遮着他迷一般的容颜，只是那卓然的气质是面具怎么也遮不去的。

　　洛姜裹着红袄，拉着小虎子踉踉跄跄地跟着那个少年。似乎不是他们在引路，倒是慕容冲在领着他们走着。

　　“我说，公子。”许久，洛姜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慕容冲回头挑眉看着她。
　　“… …公子你… …”洛姜停下脚步：“…你不是要去赏花么？”
　　“是啊，那又如何？”
　　“…公子…”洛姜无可奈何地摇头：“…从刚刚开始，你就带着我们往南边走，可是，遗世山在村子北面… …”
　　她真的从刚刚就想说了！只是这家伙未免太悠哉，害她纠结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们… …不是要为我带路么？我可是按照小娘子和这小子领的路走的。”慕容冲十分震惊。那真挚的语气让洛姜瞬间怀疑起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领错路了。
　　“…可是，是你…你一直带着我们往前走啊…”小虎子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似乎十分怕他。
　　“就是说啊～一直自顾自地往前走…”洛姜也低声
　　“以往也是我在前，契容在后头带路的。”慕容冲轻声嘟囔着。
　　“为什么要人跟着带路呢？”小虎子吸吸鼻子，轻声询问洛姜。
　　洛姜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十分纠结。
　　“… …我说，公子…”洛姜忍住笑意：“您…该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怎么可能？！！”慕容冲立刻回身大声否认，耳朵却忽然红了个彻底。
　　“您…确定？”洛姜的脸跟他的耳朵一样红，不过不是因为害羞尴尬，而是憋笑憋地实在是～太太太～太痛苦了。
　　慕容冲自不去理她，只是瞥她一眼，轻蔑不已： “本公子可是自幼精通天文地理四书五经的！”他仰起脑袋，一脸高傲。
　　“额…？？什么甜闻地栗的？可以吃么？”小虎子怯生生地开口问道，顺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洛姜闻言彻底崩不住了，弯下腰笑地差点儿背过气去。
　　慕容冲低头看着他俩，脸色非常非常地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虎子,这天文地理可是非常非常好吃的东西～比爹爹从市集上带回来的梨膏糖还要好吃许多呢～”洛姜偷偷看一眼慕容冲，眼泪几乎要从笑弯的眼睛里面溢出来。
　　“…你笑够了没？”慕容冲重又恢复那副阴沉的模样。
　　“哈哈… …再 …再等一会儿”洛姜扶着小虎子的肩膀，肩膀笑地一颤一颤。
　　“你还想再吃到你爹爹给你买的梨膏糖吗？”慕容冲冷着脸，话里有话。
　　“… …我不笑了…”洛姜闻言，立马用手按住翘起的嘴角，表情十分可笑。
　　“…小娘子的笑容可是我见过的女孩子当中最特别的啊。”他很有空地反过来调侃她。
　　“公…公子的笑容也是… …”洛姜尽量做到表情正常。
　　他冷冷一笑，转身刚准备移步，顿了顿，又一脸不甘地回头：“…你们两个，在前头引路。”
　　“是...公子。”洛姜努力绷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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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世山上，
　　白雪皑皑。
　　歇在雪地上的人儿狼狈不堪。

　　“臭小子…小娘子。”慕容冲拍了拍鬓角的雪花，一脸嫌弃地看着脏乎乎地洛姜和小虎子：“…你们两个，究竟想把我带去哪儿？”
　　“呸、呸呸。”洛姜吐了吐嘴里的枯草，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总不能说是为了逃跑故意叫小虎子带他绕最最崎岖不平的野地吧？谁知道这家伙身手这么好，永远不远不近地跟着，结果自己和小虎子反而摔了个狗吃屎。
　　她忿忿地摘除身上的草屑。
　　慕容冲看着她，面具下的笑容若隐若现。
　　“小娘子，我可告诉过你？”慕容冲的声音慵懒：“你爹爹的对你爱惜，终究会害了你。”
　　“你说的这些话我听不懂。”洛姜白他一眼，专心致志地开始清理小虎子和自己身上的野草。
　　“你总是会懂的。”慕容冲抬头看着远处一人高的草丛。
　　这些洛姜自然是没有发现。她只是嘟着嘴，心里满是逃跑计划失败带来的失落感。

　　“好了，走吧。”慕容冲忽然站起来。
　　洛姜哀叹着也站起来，看着慕容冲的背影，眼睛倏忽一亮。
　　“还不走么？前面带路。”慕容冲回头看着两人。
　　“公子你瞧，我们三个找这么久也找不着，不如…”
　　“不如分开找吧？”慕容冲笑着接口道：“小娘子是这样想的吗？”

　　洛姜看着他，郑重地点点头：“公子觉得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慕容冲笑地仿佛天真：“洛姜妹妹，那么你就和我一块儿往左边这条路走，这小子往右边那条路走。”
　　“你……”洛姜瞋目结舌。

　　这可决计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忘了？？我可是个路痴，你刚刚亲口说的。”他拉起她的手：“难道你还想丢下我不成？”
　　“可我不认识路啊！”她急得跳脚。
　　“没关系的，大概就在这附近了。咱俩分开找早点儿回去吃饭吧！”小虎子赶忙出声，一脸无辜。
　　“……你…”她哑口无言。
　　慕容冲笑笑，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妹妹，别再推辞了，否则我倒是要以为你是故意逗我出来想骗我来着呢。”
　　他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却满是戾气。

　　小虎子吸了吸鼻涕，歪头看着对视的二人，只觉着没有比“兄慈妹恭”四个字能更好地形容眼前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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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茫茫的雪，小小的两人在这一片白茫茫里走得艰辛。

　　冤孽！
　　绝对是冤孽！

　　洛姜抬头看着前头悠哉悠哉地走着的男孩儿，不禁悲从中来。

　　明明和爹爹说好了今天一起扎灯笼写对联儿的，如今却要陪着眼前这玲珑心思恶鬼心肠的人儿在雪地里如此这般，不知道爹爹的书里可有哪篇诗词能诉尽她如今凄苦的心境。
　　洛姜哀叹一声，看着周围光秃秃的树杈，忽然想起什么。

　　“公子…”她小声叫他。
　　“怎么了？洛姜妹妹。”他也不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瞥她一眼。
　　“……若是今日寻不着花，你可也不许怨我。”她怯怯地看着他的侧影。
　　“要怨也是怨那个带路的小子，我自然不会怪罪你。”
　　“也不可怪罪于他！”洛姜急忙说道。
　　“我自有我的主张。”他冷冷地回到，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洛姜看着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默默地领着他漫无目的地走。
　　她看着自己的脚印，随着他的，一浅一深。
　　走了不一会儿，他忽然停下脚步，洛姜一个不稳，猛地撞到他的背，“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痛痛痛！…你干嘛忽然停下来啦！”洛姜一脸愤怒。
　　慕容冲压根儿看也没看她，只是偷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她身后跨了一大步，大大的斗篷刚好遮住她小小的身子。

　　“你已经跟了我许久了，约莫也该是累了，喘气声都有些沉了呢。”他笑道。
　　洛姜躲在他身后，只听见几声枯枝被踩碎的声响。
　　“…少爷果然好耳力。”
　　“这次前来又是受了谁的指示？七哥？还是…慕容垂？”慕容冲平静地问着。
　　“少爷…他们都不希望你打扰温先生。”
　　洛姜躲在他身后，听着这番对话，不由疑惑起来，轻轻拉了拉慕容冲的袍子。
　　几乎在那瞬间，慕容冲猛地冲了出去。
　　洛姜握着他散落的袍子愣了一会儿，只看见他手里握着什么，向刚刚说话的年轻男人脸上挥去。
　　然后一阵惊叫、兵器叮当之声。
　　片刻之后，等慕容冲终于走向她的时候，洛姜坐在雪地里已经吓呆了。因为那个年轻的男人满脸是血地仰面倒在一棵枯木旁，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的方向。
　　“走吧，洛姜妹妹。”慕容冲俯身拉起她来。
　　她站定，突然回神推开他：“你怎么可以杀人啊！！！！”她满脸惊恐。
　　“…他没死，只是受了伤。我饿了，回去吧。”慕容冲试图拉过她。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让我和小虎子带着你进深山，好让你对他下杀手对不对！”洛姜后退一步，似乎是怕了他。
　　慕容冲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微笑道：“你误会了。妹妹，我也不过是个刚刚十岁的孩子，哪里打得过他？你瞧，我也受了伤呢。”他举起右手，袖口处也是鲜血淋漓。
　　洛姜看看他，又看看那男人。
　　“他是来寻仇的。我不反击，迟早被他杀掉。”慕容冲撇撇嘴，重新又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要救他。”洛姜看着那男人满是鲜血的脸。
　　慕容冲闻言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拉住她。
　　“蠢货！”他暗骂一声，赶忙上前去。
　　“你还好吗？”洛姜蹲下来看着那男人有些骇人的脸。
　　那男子死死盯着她，然后忽然露出一丝诡笑，猛地拉住洛姜，然后顺势向身后滚去。
　　“混蛋！”
　　洛姜只听见慕容冲大叫了一声，然后那身着白衣的少年随即在一片混乱之中拉住了她的手。
　　“别松手啊！”他紧紧拉住她。
　　洛姜慌乱地低下头来，脚下是白雪覆盖的悬崖。
　　那害她到如此境地的男人已经不知道滚落到何处了。洛姜抬头，看见慕容冲咬牙拉着她，右手攥着她的手，左手拉着悬崖旁的枯树枝，小小的身子显然负荷不了她的重量。
　　“……你别拉着我了，你也会死的。”洛姜哭着大喊道。
　　她何尝不怕，只是怕连累了旁人。
　　慕容冲听着她的话，想了想：“小娘子，我得要尽了人事，才能让你听天命。你对我四哥的用处极大，但你记着，这枯枝也撑不了多久，若是待会儿我累了，便会放了你的手。”他的语气极其认真。
　　洛姜咬咬牙，点了点头。
　　风微寒。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仿佛此时此刻不是在生死关头，而只是在某个特别的地方看风景罢了。
　　“……你累了就放开我。”洛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
　　慕容冲轻哼一声。他的脖子已经开始爆青筋了。
　　洛姜看着他。
　　他右手受了伤，鲜血顺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已经流淌到了她的手臂上，被微寒的风一吹，慢慢结成了暗褐色的血痂。他的面具也在这番无声的拉锯战里不知何时歪了，隐约露出眉眼的轮廓，只是可惜散落的乌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那乌黑的秀发超乎想象地长而柔软，和洛姜的头发缠在一起。他的白袍飞起，在洛姜视野可及的范围内飘扬着。
　　洛姜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和书里的洛神真像。我爹说，我娘当神仙去了。所以就算你今天把我留在这里，我也只是随我娘亲当神仙去罢了。”
　　慕容冲皱皱眉：“我知道。就算你怪我，我也不在乎。我现在可拉不动你了，你有什么遗愿尽快说完，我赶着回去。”
　　真冷血啊。
　　洛姜在心里偷偷骂了他几句。
　　但是她总是不能拖累他的，她可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恩……还有一件事情。”她想了想：“你们不要欺负我爹爹，他是好人。”
　　“……没别的遗言了？”慕容冲的手上卸了卸劲。
　　“恩……还有一件事情。桃花村现在根本没有桃花。我说谎了。”她眨眨眼，只觉得身子一沉，猛地掉落下去。

　　这就是当神仙的感觉？？
　　洛姜的胸口一阵压抑。
　　而后，便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