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沉睡光影》离斯

4、Page Four.

　　自来水顺着管道不断从水龙头里流出，然后又连追带跑地滑进下水道。

　　女人弯着腰，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透过雾蒙蒙的镜子望着自己。一头黑发还是那样凌乱不堪，眼角下浓重的一圈深窝表明她昨晚休息得很不好。青峰哲也本来想一直睡到中午，中途却插进来一个很诡异的梦。她梦到一对男女，男人从背后将女人圈进怀里，显得十分亲密。当她想仔细看看那两人是谁时，却突然愣住了。

　　其中一人是她自己，另外一人……是她从未预料过会出现在这场景里的人物。

　　“喂，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办法，要知道，你是我的。”

　　对方居然对青峰哲也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只觉得在那瞬间头脑仿佛炸了开来，不可思议、疑惑、惊讶，满满地填充着心房。开什么玩笑？！居然梦到一手看大的小弟居然对自己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她这老大干脆也别当了！

　　但梦和现实总归有巨大差别的。用手舀起一捧水狠狠泼到脸上，青峰哲也甩了甩沾到水滴的头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青峰哲也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妄想」这个词。

　　她赤脚穿过堆满文件夹的客厅，拉开冰箱想找点什么东西填饱肚子。暖光的灯光在打开冰箱门的瞬间亮起，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里头的内容却少得可怜，基本上空空如也。

　　……真是麻烦啊，又要出门了。

　　使劲挠了挠头发，青峰哲也无奈之下只得拿起钱包，一手拽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踮着脚勾起鞋跟推开大门，准备到超市疯狂购物一下。

　　青峰哲也看中现在住的公寓原因只有一点，房租便宜！其他的什么公共设施啊、超市啊、公园啊、小卖部啊、车站啊之类的，统统离这里最起码有２０分钟的路程……所以除了便宜之外真的再也找不到什么优点了。

　　慢吞吞地走在街上，青峰哲也压了压头顶的棒球帽，将视线范围缩小在刚好看得见前面的路之内。其实坐公车就可以直接去附近的小型超市，可惜她偏偏对这种交通工具没免疫力，每次坐上去再下车后都头晕眼花的，要缓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

　　已经是午夜。

　　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啃面包的青峰哲也习惯性摸摸口袋……没有往常鼓鼓的触感。刚刚脑子还在胡思乱想，这下却什么小九九都退散了。

　　糟糕……家门钥匙忘记带了！

　　急促地原地跺着脚，青峰哲也思前想后，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

　　别人都说黑子哲也是个奇怪的家伙，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看上去一点也不好接近。有时还有点超然，做什么事都是心不在焉，好像一眨眼对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但只有真正和他接触后，才会发现，对方其实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无论什么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仿佛已经将整件事看透。

　　青峰哲也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小弟是从外星球转移来的生物，因为他能从让你想不到的各个不同的角度看待人和事，连对待自己也像是对待一个客观、抽象的物体，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

　　当在某件事遇到分歧时，如果他要是跟你倔上了，有时就会觉得这人压根难以理解，而有时又不得不为他精妙的说法而折服。可对方却始终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让人又爱又愤。

　　“抱歉啊哲，这么晚还打扰你。”除了她自己，自家大门的钥匙只有青峰大辉和黑子哲也各自另配了一把。要防的就是这个喜欢丢三落四的女人会忘记带，而造成半夜有家不得回的悲剧场面。

　　显然才从睡梦中被拉回现实，一脸迷糊的黑子缓慢地摇摇头。他顶着满头乱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用黑绳系着的钥匙，踩着拖鞋走到门外，踏过两节楼梯，交给了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的女人。

　　青峰哲也嘿嘿一笑，接过那串救命钥匙，将它仔细地放进了贴身口袋里。余光瞥到对方乱糟糟的头发，她忍不住微微踮脚，在黑子有些错愕的神情下，伸出手把对方柔顺的发丝一缕一缕抚平。见黑子又重新恢复了平时的造型，女人才满意地拍拍手，似乎完全没注意她之前的举动有多么亲密。

　　对方身上有股莫名的味道，是黑子最喜欢的。而在青峰哲也帮他理头发的时候，那清香混合着温热的鼻息，几乎都喷在了自己的脸庞上。黑子有一霎那的愣神，然而待女人远离之后，他又突然觉得心有些空。

　　他曾经体会到过这种感觉，而那次，是在听到青峰哲也满脸温柔地说，她和她的同事开始交往的时候。在那瞬间，黑子仿佛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些什么，似乎有某样东西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了，无声无息的。

　　青峰哲也看着眼神有些溃散的小弟，心中一阵疑惑。然而对方却又蓦地回过神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那……我走了？”
　　“请一路小心。”
　　“哈，我了解了。”

　　笑着朝黑子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进屋。青峰哲也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准备朝车站再度出发。从前方刮来一阵猛烈的风，青峰哲也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不料从身后传出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直响。

　　“砰——！”

　　青峰哲也出于本能转身看去，眼中传来的画面却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黑子额前的碎发整个被掀到头顶，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过身来双瞳迷茫地看着女人。

　　过了一会，黑子轻启双唇，说出来的话有些无奈。“可能要麻烦阳黑桑了，我家的钥匙还在桌上。”
　　……意思就是说，他没带钥匙。

　　笑容僵在腮边，青峰哲也倏地傻了眼。她手上那把，似乎和自家钥匙在同一个钥匙环上，难不成……

　　于是过了近十分钟之后。
　　青峰哲也携带小弟拖油瓶一枚，顺利地从地铁站走了出来。

　　黑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质长袖衫，在这个入秋的季节里，尤其已经到了夜晚，显然抵御不住冰冷的寒意。而他虽然忍不住轻轻打着颤，但始终却一言不发，似乎不想让女人为自己担心。

　　青峰哲也抿着嘴，眼角瞥到对方紧绷的面容，突然灵光一闪。

　　黑子在尽量不制造出声音的情况下，微微跺脚使其保持温热。他倏地捕捉到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就发现青峰哲也做了个很唐突的举动。

　　对方居然把外套脱下来了！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很快被冷意卷袭。然而青峰哲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她单手叉腰，一手将外套搭在肩上，猛地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又转过身来。温凉的月光洒落下来，衬得女人的面庞格外柔和。只见她蹦跶了几下，不紧不慢地挠了挠脸颊，口气却一如既往地有威信力。

　　“呐哲，我们比赛吧！”

　　“……阳黑桑？”黑子半疑惑半隐隐渴望地看着逆光而立的青峰哲也，内心却一下明了，眼里已经渐渐蓄起笑意。

　　女人踮着脚开始做助跑状，一头黑发肆意扬起，像是在夜里到处游荡的精灵。“最后到的人可要请吃饭啊！”话音刚落，她便像猎豹一般开始迅速地向前冲刺起来。

　　“……我不会认输的！”搁下这句话，黑子被挑起了隐藏许久的好胜心。打篮球时的艰苦训练为对方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此刻的他也不顾得脚上穿的还是拖鞋，迎着风就朝前奔去。

　　黑子心里知道，在那里，在月光之下，甚至在遥远的未来。他跟随已久、不离不弃的人，始终会等待着自己。

　　果不其然，眼前本来飞快移动着的黑点，却在路过一盏路灯时，慢慢地停了下来。黑子的脚步也随之放缓下来，他喘着粗气走近了青峰哲也，后背冒了一身汗，连带着心情也兴奋了不少。已经不会感到冷了，因为现在，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

　　“看这样子，你不冷了吧！”青峰哲也吹着额前的刘海，朝着逐渐冲破夜幕而来的黑子摆摆手，很是无聊地转着手里的外套。
　　黑子轻轻颔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非常感谢。”

　　两人一同走进了那幢公寓大楼里，那台老旧的电梯依然在缓慢地运转着，头顶上的壁灯时亮时灭，显得有些慎人。青峰和黑子倒是没觉得什么，一路无言地进了电梯内。从透明的玻璃向外看去，灯火通明的东京都显得分外耀眼，即使在深更半夜也从未浇熄人们对这里的深深热爱。

　　伴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而身后的绚烂景色，则连同再度闭合的自动门一起消失。

　　黑子早已不是第一次进入青峰哲也的公寓，甚至从某些程度上来说，自己似乎比对方更了解房间里的每样细节。但凡是青峰哲也突然找不到或者忘记的东西，黑子总会在第一时间内就替她找出来。女人经常用惊异的神情盯着黑子，而他也渐渐习惯了青峰偶尔的无厘头。

　　“随便坐啊别客气……喂哲别进厨房啊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不顾青峰哲也百般劝阻，仿佛预料到什么的黑子默默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口自动开启打扫模式。开始对付起一厨房的剩饭残羹、到处乱摆的碗筷和地上随意摆放的快餐盒。

　　用手捂住脸的青峰哲也偷偷露出一条缝隙，见自家小弟一脸任劳任怨的模样，认真细致地蹲在地上收拾着，忍不住在心里替他手滑点了个赞。

　　哲，我果然没看错你，不愧是居家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