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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错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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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雕成的饕餮伫立在古店的门口,饕餮上面还各有一只招财用的翡翠貔貅,几乎每个过往的行人都会扭过头看看这家店铺,那两个东西就放在门口,只要想拿一动手就可以拿走,可是没有人去。因为,隐藏在那串门帘后面的人,只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容貌,因为能进他的店的人,一定都是他认为配得上的,而那些见过他的人,全部都是不屑与别人说话的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而他,也从来都没有迈出店铺一步,那里没有阳光,他一直在黑暗中生活。
但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可以在门口放置白玉饕餮和翡翠貔貅,再用珍珠作为门帘。这种手笔和他的足不出户映成一个传奇,一个在福平镇最为神秘的人。
而飞扬现在就站在这家店铺里,琉璃盏、夜明珠、凤簪、雠带……。这里的珍宝,足矣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变成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
并且,老板从来不踏出这里也是有道理的。单是这里的一个院子,就已经有了整个福平镇的少一半,只是从外面看瞧不出来而已,其实福平镇这里远比人们外表看起来大得多,也复杂的多。
那个传说中最神秘的老板正站在飞扬的身边。估计任谁也想不到,这老板,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脸庞粗犷,但不失柔和,鼻翼英挺,嘴角微微上扬。既自信有优雅的笑着,也算是一名优秀的男子了,从他这般年纪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来说,已经着实不易,更何况,他的长相也确实不错。
只不过,站在飞扬身边,他确是稍逊一筹,只是衬红花的绿叶而已。
飞扬在那里左看看右摸摸,而奇怪的是,飞扬这种乡下来的一样的表现,竟然能让老板认为他配得上看这些珍宝,这确实是怪异,却也说明了这老板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好。
飞扬在柜前走来走去,一直盯着里面的东西,而那老板就一直跟在飞扬的身后,也随着他左走右走,完全没有了盛气凌人的气势。
半晌
“这是扇坠吗?”飞扬没有转过头,只是盯着一个漂亮的玉状物问道。
那玉坠呈淡紫月牙状,晶莹剔透,隐隐透出祥瑞之气。
“这个吗?”老板把那件玉坠捧在手里,道:“这是这里最好的一个扇坠,不识货的人通常会和普通的玉器混为一谈,公子好眼光。”
“是吗?”飞扬笑了笑,拿出了别在腰际的折扇,和那玉比了比。
飞扬拿着这两样东西看了又看,终于开心的笑笑,道:“很好,我喜欢。”
他猛地从老板的手中接过玉坠,轻轻的系在了扇尾处。
老板也看着那个玉坠,笑道:“果真很好。”但是那笑并不是很自然,好像是顾及着什么又顾忌着什么,有种被人迎面打到的尴尬。
“怎么了?”飞扬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恩,公子可是喜爱这见玉坠?”
“自然。”
“公子可是要这玉坠?”
“我既喜欢,自然要这玉坠。”
“可公子可曾忘记过什么东西?”
看着这老板总之兜圈子,飞扬显得有些不耐,道:“阁下到底要说什么?”
老板似乎反复思量了良久,终于找到一种稍微有礼的样子道:“公子忘记了,还未付过银子。”
飞扬猛然惊醒,然后满脸的歉意,道:“哦?银子是什么?”
“……”
老板一怔,脸色渐渐变得阴冷,冷哼一声道:“不知公子此话怎讲,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会和在下开这般的玩笑。若是公子没有诚意,这笔生意不做也罢,到还是可以交个朋友的。”
飞扬心里满载歉意,道:“老板莫要误会,只是在下实在不知这银子究竟为何物?”
老板可以堪称为诡异的一扯嘴角,冷笑道:“既然如此,就是在下不奉陪了。”
“送客。”言罢,竟真的对飞扬下了逐客令。
“慢着!”
一团黑影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超老板投过去,那黑影的力度也异常的大很多。老板一惊,本能的歪头微微一躲,那黑影直着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甚至劲风还有些刮痛他的脸。
然后铃铃铛铛的声音被想了起来,一个绿衣女子便随随便便的走了进来,她先看了看站在那里的飞扬,随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老板,一脸嗔怪的样子。
正是刚才被耀阳所救的那个女子。
女子扫视这间屋子,看到飞扬后眼神微微顿了顿,而后冲老板冷冷‘哼’了一声。
老板满脸的怒气瞬间化作乌有,看到她开心的笑了笑,道:“思柳,你怎么来了?”
少女冷笑了一下,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老板表情一僵,但仍然很灿烂的笑:“是,思柳小姐。”
反正不管加不加这小姐二字,老板叫的少女还是很暧昧,那少女也就用一双柔眸狠狠地撇他。
老板道:“思柳小姐,你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也不让在下去准备一下啊。”
少女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他,开始随手掂量起了店中的玉器,看到有趣时便抛起来看看,每一次险些没有接住,老板的身子便会随着她颤抖一下。
少女不屑的瞟了老板一眼,道:“很心疼?”
老板勉强笑了笑,道:“怎么会,随你玩吧。”
少女收起脸上的不屑,突然郑重的凝视起了老板,半晌才道:“我发现,你还是不要装蒜了,比刚才还要恶心。”
老板的面子终于有些挂不住,他看了看身旁站着的飞扬,沉声道:“思柳,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女对飞扬笑了笑,道:“别理这种守财奴。我们出去吧。”
飞扬一怔,失笑道:“守财奴?”
那少女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整天呆在家里不出去,只会抱着银子的,不是守财奴是什么?”
飞扬还是一脸的疑惑,道:“银子到底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不用银子这种东西,自然也不用知道了。”少女说完,看着飞扬笑,道:“还没有介绍,小女子姓杨,芳名思柳。”
飞扬低头念了好几遍,道:“杨思柳,杨思柳,好名字!”
杨思柳莞尔一笑,道:“公子谬赞了。不知公子……”
飞扬见杨思柳欲言又止,猛然领悟过来,道:“在下飞扬。”
看到飞扬扇尾还挂着扇坠,却真的和杨思柳往出走了去,老板忙踏前一步道:“飞扬公子,不知这扇坠,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飞扬看看扇坠,用扇子打了打头,道:“自然要,可是银子,银子…”
就连这种时候还在想着银子,杨思柳冷冷的瞥着老板。
那老板心中本就有气,而后又几番被杨思柳羞辱,即使修养再好,也不禁怒由心生,狠狠的瞪了回去。
看到老板竟然和自己怒视,杨思柳更是气极,道:“哼,睁大眼睛找找你的宝贝吧,守财奴。”
老板仿佛受到启发似的,开始左右找找,终于看到了刚才和他擦过的黑影。一团黑黝黝的纸团静静地躺在地上,白色的纸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污垢将它彻底的掩盖了。
老板随手找来一名下人,拿起了那张脏纸打开看了看。登时,老板在也不顾那张纸有多么的肮脏,一把就抓在了手里笑着收了起来,丝毫不顾纸上的泥泞会将他崭新的真丝锦衣弄脏。
杨思柳冷笑了笑,拉着飞扬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而老板,在也没有阻拦他们。
除了店门,空气顿时一清,飞扬笑呵呵的闭上眼,感悟着扑面而来的空气。那感觉舒适,美好,自由,还有一点点的甜蜜。
飞扬道:“杨姑娘,刚才那团黑纸到底是什么?”
杨思柳神秘一笑,道:“那个?那就是银子,五十万两的银子。”
飞扬猛地拍了拍脑门,一脸的懊悔,道:“那便是银子?唉,早知道我就去看看什么样子了!!”
杨思柳笑笑,道:“飞扬公子,我说过那种东西不属于你,你根本不必关心那些的,我认为你是个做大事的人。”
飞扬看着杨思柳那样子,神色开始有些讪讪的,道:“杨姑娘,你还是称在下为飞扬吧,这公子听起来着实难听。”
杨思柳也不在乎那些礼节,点点头道:“好,那公子也别称我为姑娘了,叫我思柳就好。”
飞扬道:“姑娘所言甚是。”
“……”
“……”
说完,两个人便开始相视大笑。
自从下午回来之后,飞扬就一直笑个不停,眼角的笑意就仿佛溢了出来一样。那微笑感染了无数人,不管是多么忧愁气愤的人,只是轻轻一瞥飞扬,只感觉一切无所谓了,因为那少年是如此的美好。
耀阳三人去了福平镇唯一的一个客栈——福平客栈,只要了一间客房,一间普通的客房。但是让三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住在普通客房,客栈的老板都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自己出租,将客房换成了最上等的。
这件客房足有一个院落大小,左面是一帐锦绣软席,足足可以睡下五个人左右。右面有古琴、书桌、棋盘之物,专供客人闲暇之余娱乐,而两旁的花树,更是让人心里清爽之极。
反而中间,只有一扇窗户,两旁分别摆放了一株翠竹,两颈分别向窗边回垂,仿佛实在邀请别人来此一样。而走过去之后,那两株植物又仿佛突然向后退去,只留下了窗前的景象。
这扇窗里,包含了福平镇所有的地界,就像是置身苍穹中,默默地俯视这山头忙碌的人们。那种感觉妙不可言,似是一种掌握一切的快感。
耀阳站在窗口凝望远处,飞扬笑呵呵的躺在床上,而浩洋坐在椅子上,正在品着手中的一杯好茶。
浩洋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道:“飞扬,你一直在笑。”
飞扬依旧在笑。
浩洋道:“你在笑什么?”
飞扬还躺在床上,他眼角微侧瞄了眼浩洋,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浩洋一‘哼’道:“我也懒得听。”
过了半晌,浩洋和飞扬真的一句话也不曾言语,飞扬依旧笑呵呵的躺在床上,时不时的傻笑出声。而浩洋,在也没有了品茶的雅兴,他见飞扬果真不再和他说话后,拿眼睛横了横飞扬,然后阴恻恻的走了过去。
快如闪电。
只留下一个虚影,然后一切恢复了原样。
浩洋又回到了椅子上,开始悠哉悠哉的品茶,氤氲的雾气仿佛凝结成了水珠,点缀着他的笑意。而飞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快到那笑都没有收回去,他就这样笑着坐起来,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浩洋。
浩洋还是坐在那里,屹然不动。
茶香,玉香,人更香。
飞扬的双眸紧紧盯着浩洋的手,道:“还给我。”
浩洋一撇嘴,把手里的扇子放在眼前,道:“下界一回,你怎么变得如此小气!”
飞扬道:“你只管还给我就是了。”
浩洋也不再理会飞扬,拿着那扇子左看右看,端详半晌后,道:“这扇坠真是漂亮,有了它,这扇子有灵气多了。”
飞扬不语,眼睛紧紧盯着扇坠。
浩洋继续道:“这是你挑的吗?真是好眼光啊!”
飞扬一笑,道:“那是自然,你快还于我吧。”说着,他便起身过来取那扇坠。
浩洋单手一抬,道:“慢着!”
飞扬一怔,呆在那里道:“干什么?”
浩洋突然抬起头,对飞扬谄媚的笑笑,道:“我们既然是朋友,我也很是喜爱这扇坠,不如你就忍痛,将它割爱与我吧。”
飞扬伸手一夺,道:“不行,你要是喜欢自己在去寻一个便是!”
似乎早就料到飞扬有这一手,浩洋双手一格,顺手将那玉坠塞入了怀里。然后浩洋不再理飞扬,拿着已经变凉的茶细细品味。
飞扬一怔,双目瞪得滚圆,道:“浩洋,你快些还我。否则我不客气了。”
浩洋道:“那你便别客气了。这茶不怎么样嘛,刚多久就已经闻不到茶香了。”
一阵劲风吹过,浩洋还没有看清,只觉胸口有些闷,直觉的向后撤去。浩洋刚退后站定,飞扬就已经停了下去,他的双手停在了刚才浩洋的地方,目标直逼浩洋胸口。
飞扬眼里已有了些怒色,道:“还我扇坠!”
浩洋也气极,他故意拍拍胸口,摸了摸被扇子顶的凸起一块儿的衣服,道:“好险啊。”他抬起头,对飞扬笑了笑。
飞扬神色一凛,道:“是吗?那下次就不会让你觉得险了。”
言罢,飞扬右手猛地反手为勾,十指反扣,左脚一跺,身子向前滑去,身法直取浩洋胸口。浩洋下身不动,身体向右微倾,轻描淡写的躲过了飞扬的一击。
但飞扬右手刚一落空,左手又再次祭起,直击向□□倒的浩洋,他的双手已经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白光,凌厉的一掌击出,浩洋勉强才躲过去。
两人静静的打量着对方,中间一缕清发静静飘落到了地上。
飞扬的手一次次的击向浩洋的胸口,可每每要碰到那凸起的扇坠时,他的手总被浩洋不经意的打落。
而浩洋自始至终,还带着淡淡的笑。那笑虽美,却已将一切都隔离在了笑容外。
而且对于飞扬来言,那笑实在很容易勾起他的怒火,很容易勾起他的拳头。
杀气大盛,桌上烛台的火焰,重重的跳了一下。
空气骤凝,寒光大盛。
刚刚火焰又起的烛台,终于‘噗’的一声,无声息的熄灭了。
已经凝滞的空气已然散去,去又在刹那间被寒光所替代。
只在一瞬,飞扬和浩洋突然出手击向对方。
半晌
烛台又被重新燃起,微微找出了这件豪华客房的形式。
飞扬二人已经罢手,耀阳站在旁边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收起了拦在两人中间的手。
耀阳道:“你二人今天怎地?我三人本是一同下界,却为一块小小玉坠坏了情分。这如何对的起三位授业恩师?再说,何事不能商量,莫为此物动了干戈。”
耀阳盯着那扇坠看了看,又道:“浩洋,既然飞扬亦是喜爱至深,你何必强人所难,还于他吧。”
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不见。
浩洋万般不愿的从拿出扇坠,打算扔给飞扬,却见他已经快步走到了跟前,一把将扇坠夺了回去,紧紧握在手中良久。
浩洋突然重咳一声,道:“飞扬,你就不要握着它了,不消片刻这玉便要被你握碎了!”
飞扬一怔,面露尴尬。不知不觉中,他已因手上太过用力而涨的血红,而那玉坠,也有了要崩溃的趋势。
言罢,飞扬又径自回到床边,开始怔怔出神。只是那颗玉坠,再也没有离开他的手里。
良久
耀阳又已站在窗边,时辰已经不早,但依旧可以看到对面山头仍然有很多忙忙碌碌的身影。他们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凡的如同白水,不知道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
身后突然有了些声响,耀阳身子一僵,凝神片刻又放松了下来。
信任,是他心底的神祗,他的人亦如同心一般,干净而纯粹。
世俗的尘嶂如同深壑包围着这难求的剔透人儿,既然不属于这里,那么存在就必将更加艰辛。
山头余霭缠绵,纠缠在天际一方,上方千姿百态,下面平静妖娆。夕阳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斜斜倚着身子,目光炯炯的俯视,又同时把自己的余辉散播下去。
白衣苍狗,千年之后,那曾经耀眼的晶莹还是否会和如今一般让人觉得凝视都仿佛是亵渎?
阳光的味道和青草混合,温暖中夹杂在一丝清新,令这一个平常的黄昏也比往日娇媚了许多。
浩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合身躺在飞扬的身旁,只是他的眼睛依旧不甘的望着飞扬手中的玉坠。
飞扬警觉,把手一合,道:“这个玉也不是那么好,你干什么总盯着它?”
浩洋道:“既然不是特别好,让我看看有何不可?”
飞扬索性不再理会浩洋,闭上眼睛假寐起来。浩洋则在一旁看着他呼呼喘粗气。
半晌
浩洋又不甘心的看看飞扬,突然一脸谄媚的道:“飞扬,既然你不愿割爱,那总可以借我把玩几日吧?”
飞扬本欲张口拒绝,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撑起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浩洋,道:“也好,不过有条件。”
浩洋的连瞬间阴了下来,他冷冷的瞟了瞟飞扬,道:“你还真是小气,只是借着把玩罢了,还要条件!”
“那算了。”飞扬说着,翻身躺了过去,头枕着双手,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甚至轻轻哼着些不成调的曲子。
浩洋实在耐不住,思虑良久方道:“算了,你且说来听听。”
言罢,就听旁边的飞扬哈哈笑了起来。
福平镇中唯一的流域鹿头江共宽几丈,是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几乎所有的商贸皆来源于此。而这段时间,这里已经鲜有商船来往。
宽广若海的鹿头江,只见一画舫缓行,在这个小小的福平镇,这样的画舫显得突兀异常。
亭台楼阁,雕梁花柱,气宇飞凡。舱前桅杆高耸,舵手林立,丫鬟仆妇两厢而立。秀舫中高挑名人字画,古香古色的梳妆台上摆放着胭脂唇红。台前有一绣锦龙堆儿,上有雕龙画风古朴端庄。
舱西的花围三屏榻上慵懒地斜倚了一个女子,披了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清丽出尘中携带入骨的媚惑。凤眸星目轻轻一扫,船上众人的心就似被剜了去,只知随她眼波流转而起伏跳动。
她修长的晶指持了一只翠青龙凤酒杯,酒色莹如碎玉,明晃晃刺痛在场人的眼,不得不把视线下移,才发觉她那双裹了素袜的脚露在袍外。
它静静缩于一隅,仿若纤细无骨,勾起人心底里的爱怜。
站在对面的几个大汉已经完全呆愣在那里,忘记了初来的目的。
那女子朱唇轻允杯中玉露,目光游离,道:“不知各位前来,所谓何事?”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一个年纪看起来稍长的男子上前一步,道:“回姑娘,我等是来这福平镇做些小本生意的。但见姑娘的画舫行驶缓慢,我等一直找不到机会过去,所以来……。”
“所以?”那女子眼波似是幽怨的瞅了一眼:“你们想奴家让道?”
众人被她这一瞧,心神仿佛都被勾去,神志有些涣散,只是痴痴的点点头。
“唉……”
她半晌不动,却轻轻叹了口气。
一男子上前,问道:“姑娘为何叹息?”
那女子道:“我是在感叹,你们这些人也配让我给你让路?”
众人惊醒,不料女子口出狂言,皆大怒。
那女子仿佛没有什么惧意,反倒笑开了,那笑如三月春柳,五月桃花,弄得发怒的众人又是一阵怔住。
她道:“且莫提让路这事,奴家现在只有一问,还请各位解答。”
众人不语。
女子将手中把玩良久的酒杯随手放在榻边,目光柔媚的盯着眼前的众人。
她道:“众位皆是不请自来,只是不知,尊驾可知奴家这画舫的规矩?”
她前半句还说的轻柔妩媚,可到后来,声音猛地拔高,犹如利笋直入人心,众人皆一惊,只是听着这一句话,可身上却已经冷汗涔涔。
女子芊芊素手缓缓抬起,玉指指向舫中最角落处。
没有字画,没有花草,没有装饰,这里显得格外的空寂。只是一张巨大的屏静静矗立那里,那显然是没有完成的花屏,素白的底屏上纵横着一道道萧索的痕迹,却配上上好的红木屏框,显得突兀,甚至恶心。
“看见那幅画了?”那女子用仿佛看着情人般柔和的目光看着它:“它很丑?”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对丑陋的东西从心底带着一丝鄙夷。虽然对面的那些人并没有说话,但是从他们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厌恶就可以明了。
但他们不知,此时的他们,比那幅画要丑陋上百倍。
女子一声冷笑,但却万般恳求的望着众人,道:“我需要你们帮我把它变得美丽,美的不可方物。”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期待,那丑陋的花屏仿佛是神的赏赐,她就用那种如痴如醉的眼神望着,却更彰显出那动人的妖娆。
答应吧,那是一个如此动人女子的请求,那眼眸中的期待和渴望,仿佛是一滩幽泉,狠狠地将自己困在其中,只有满足,是唯一的救赎。
“在下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定当竭尽所能。”
“姑娘请讲。”
“……”
他们一个个的从幽泉中逃了出来,却没有发现已经陷入了另一个陷阱,比刚才更黑暗甚至是没有退路的陷阱。
那女子道:“我要你们的鲜血,心头的三滴血。”
一阵倒吸声。
一位老者踏出一步,怒道:“你个小小女子,开什么玩笑!”
她勾起一个极冷的笑容,道:“你们后悔?”
并不要回答,她接着道:“这是规矩。要怪,只能怪你们上了我的舫!”
猛然,狂风大作,衣袍猎猎,一道道紫色光幕在众人间穿梭,隐隐透出淡淡血色。
刹那之后,那女子又回到了原处,青丝被风掠起,飞舞在空中,那一瞬,是那样的自由张扬。
她笑吟吟的点了点手,道:“一、二、三,倒!”
对面的人随着她的声音娓娓的倒了下去,神情还带着一丝惊诧,到了最后一瞬,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不幸?她轻蔑的笑了笑。
“紫凝。”
一声轻唤,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轻飘飘的落在耳际,犹如一根白羽覆在心头,声音久久不散,带着涟漪在心头荡漾。
紫凝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面亦是别有洞天,漫天沙曼随风舞动,伴着隐隐的几丝幽香。轻纱起伏间,不时闪现出一袭倩影。
白玉般精雕细琢的玉足,吹弹可破的肌肤。紫凝赤足走在甲板上,轻轻的向前方踱去。
先前眉宇间的柔美妖娆已不复见,此时的她一脸平静安详,带着恬静的微笑,眼里也闪着一丝笑意。
紫凝撩起前袍,单膝着地,右手扶肩,恭声道:“参见大公主。”
漫天轻曼,层层叠峦,只余檀香袅袅青烟,静静缭绕。
那青烟久久也未尝散去,浓浓的盘旋在空中,丝丝缕缕都纠结着不尽的相思。
“起吧。”
东方荏苒缓缓应了一声,声色轻柔,犹如江南女子般吴侬软语。只让听着未见其人先为其音所折。
忽闻一声鸟鸣,只见半空中一只青鸟便向东方荏苒俯瞰而下。在旁边围绕良久,便停在了东方荏苒的手上。
那青鸟翎羽抖立,可看见翅膀上的一丝一毫,一双眼睛灵气十足,眼珠骨溜溜的转动,时不时的低低叫声几声。
然而,这鸟儿确实烟雾所化。
东方荏苒爱怜的抚了抚鸟儿的身子,鸟儿仿佛有灵魂般的,极为享受的闭着眼。突然,在鸟头上打转的手指猛然一紧,那鸟儿好似被勒住了脖颈,惊恐的挣扎了几番,被静了下来,遂又化作了薄烟。
渐渐的,身旁的烟雾开始转淡,恢复了清明的画舫,而座上的东方荏苒,却足矣让人重新置于迷雾中。
那是怎样的人?拥有着淡然的心境。
那又是怎么的神?造就了如此绝世的容颜。
那不是平凡的美丽,而是心灵的震撼。就连紫凝的美,和她相较,都如同宇宙中的尘埃一样的渺小而无光。
美丽、庄重、风华绝代,这些形容女子的词用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都无疑显得苍白而矫情。她的美貌的确不能用这些俗语来形容。
没有人能够把坚强、果断这些词和女人联系在一起,她们大多都是娇柔的,但是面对东方荏苒的时候,坚强、果断只能和她结合,汇成一种摄人的气质。
东方荏苒的神态冷清,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柔韧而不激烈,威严而不噬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傲气。
东方荏苒手里捻着一粒葡萄,神色淡淡,道:“这是哪里?”
紫凝向窗外看了看,答道:“回大公主,这里是人间的福平镇旁边的鹿头江。”
东方荏苒点点头,良久后又道:“去福平镇落脚,日后在做商量。”
“是。”紫凝垂首应道。
“去把那屏风完成吧,顺便…”东方荏苒凝神想了想,道:“外面的人不要杀了,把舌头和双手给毁了就好。”
“是。”
紫凝又回到了前厅,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那诡异的屏风,然后从那些尸首中慢慢收集起心头最珍贵的三滴鲜血。
她雪白的素指蘸了蘸,复而将染成鲜红的手指放在了屏风的纱上。那纱像海绵一样,瞬间将她手上的鲜血吸允干净,那纱屏的颜色开始渐渐转色。
一滴,淡红。
两滴,浅红。
三滴,微红。
…… ……
也不知紫凝这样反反复复做了多少遍,那纱屏的颜色转变,转变,终于染成了赤红色。
檀木框,赤红沙屏,静静矗立在画舫角落。
月光如华,新月如钩。
落耶河上波光粼粼,犹如丝绸在水底浮动一般,在月色的微耀下,浮现淡淡的清光。
在鹿头江行驶多日的画舫突然停滞不前,良久之后,两个画般美貌的女子从画舫中走了出来。
画舫旁边没有可以供人走下的梯子,那两个女子站在船头,静静的凝望前方。
倏然,画舫向前倾了倾,两个女子开始向前走,仿佛前面根本就是平地。她们每走一步,舫身便向前倾斜一些,等到到了画舫边缘,画舫竟然和水面形成了一个梯状!
然而,在微微拂动的水波上,两个人竟如履平地,每踏出一步,落耶河上连涟漪都未曾荡起!
紫凝望着身后的画舫,对东方荏苒道:“大公主,不知画舫应如何处理?”
东方荏苒看也没看,淡淡道:“毁了。”
紫凝微一颌首,素手一挥,身后的画舫无端的燃起了大火,鹿头江的水,竟然未将火势熄灭,无边的火焰,竟是要将画舫烧为灰烬才肯罢休。
东方荏苒奇怪的看了看紫凝,道:“你这几天的心血怎么也给毁了?”
紫凝一叹,似乎颇为遗憾,道:“在方才,那些奴婢手上的血溅到了上面,我不想要了。”
东方荏苒点点头。
紫凝问道:“我们可是去福平镇?”
东方荏苒点点头,道:“之后你我以姐妹相称。”
紫凝一怔,猛然摇头,道:“紫凝不敢。”
东方荏苒也不再多言,半晌才道:“那之后便称我为小姐吧。”
“是。”
两人静静地河上漫步,身后的画舫火光冲天,漆黑的夜幕仿佛也被烧红了半边,直至画舫消失殆尽,大火方为熄灭,如同从未存在,景物半点痕迹。
第二日,村民在河边发现的一个诡异画屏,鲜红如血,数名健壮男子合力未曾将其移动分毫,身边白骨森森。此后,无人接近此处,落耶河旁一块荒地,杂草丛生,中央伫立一血色画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