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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姊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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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一切都在有条有紊地进行着。八爷在我的协助下也总算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额娘,了了一桩心愿。
康熙三十三年,正入寒冬。寒风咆哮,松竹梅抖擞挺立,傲迎风霜雨雪。
院子里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早起是阴寒的天。外面虽冷,屋里却灯火通明,甚是暖和。
我不顾茗笙的劝阻,随意合了件兔裘步出门外。
此时天地之间浑然一色,绵绵的白雪装饰着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北风吹到我的脸上,瑟瑟的。
一剪梅花傲然挺立于庭院中央。梅花的色,艳丽而不妖。梅花的香,清幽而淡雅。梅花的姿,沧古而清秀。当别的花枯萎零落,花残叶败时,梅花却昂首怒放,独树一帜,傲然挺立在这冰天雪地中,可谓是“疏影横斜水浅清,暗香浮动月黄昏”,笑傲乾坤。
我对着这一剪梅怔怔出神了许久。不知怎的,一时竟想到很多。
梅花也是最无私的花呵。它甘于寂寞,淡泊名利。如果可以,我多么想做一剪梅,傲然怒放在严寒,清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格格?”是茗笙担忧的声音。
我不接口,只问:“茗笙,你可喜欢这株红梅?”
茗笙一愣,颇意外地点点头——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噗嗤”一笑,点了点她的头,怡然:“你恐怕连梅的样子都没看清吧,何谈喜欢?”
茗笙不自觉地脸上一松,不好意思地一拍脑门,平静地说:“瞧奴婢,下人的身份自称惯了,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长时间以来竟迟钝不少,真是木鱼脑袋,该打。”
一瞬间,我心中一动,心酸难言。我缓缓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很用力地握住。
“茗笙,”我注视着她明若秋水的眸子,轻轻道,“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你本就比我小,从今以后我与你便以姐妹相称。”
茗笙不觉惊呼出声:“格格!奴婢便是奴婢,主子便是主子,怎能主仆不分,乱了规矩呢?奴婢也万万不敢呀!”
我默然良久,发出一声叹息:“茗笙,无论你怎样想,我对你是诚心相待的,从来就没有因为你分位地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便看低你。”
“奴婢不敢……”
“好了。”我挥挥手。“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看我要走远,茗笙想了想,终究忍不住笑了一笑。
“从今往后,格格便是我的姐姐!”我听到她清脆的声音,明媚一笑,允了。
夕阳西下,已是落幕时分。我手捧一幅《秋蒲蓉宾图》细细观赏。
那《秋蒲蓉宾图》是北宋翠柏的名作,绘荷叶枯黄,芙蓉展艳,一派秋光旖旎,花间鹡鸰腾跃,翡翠踞,两鸿雁振翅凌空,意在千里,笔法极是精到。
这幅画是约莫半个月前皇上赐给我的,可能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平喜爱书画。
我一时兴起,便拿了画来赏析。
“皇阿玛把《秋蒲蓉宾图》赏了你?”我一抬头,看到九爷露出微微惊色。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发觉。”我不答,只笑着说。
“嗯,放学回来,正好路过绛雪轩,就来看看你。”
还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的。我撇撇嘴。“你也喜欢这幅画?”
九爷点头:“旁的也就罢了,那双大雁最好。渺万里层云——”
我极自然地接下去:“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九爷颇意外:“你也爱都词?”
我一笑,鬓间一串青玉点珠簪子微微扬出春柳之色:“元好问的好词唯此一阕。”
我笑:“大雁是忠贞之鸟。”
九爷这才道:“多谢你上次为我弹琴,幸甚至哉。”
“才几日不见,就想和我生疏了。”我蹙起眉头,微嗔。“至于弹琴么……你真的不用介意的,弹琴听琴,一切尽不在其中。”
“此后我将这事说给十弟听,他还调侃我‘你和淳儿是在弹琴还是在谈情’。呵呵,你说好不好笑?明明遭到拒绝的是我呢。”九爷似乎在笑,笑里充满了自嘲。
我的心狠狠一揪:“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了。表哥。”
虽然无奈,说出口的最终也只是这番的话语。‘表哥’,那刻意强调的语气九爷怎会听不出来。
气氛瞬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九爷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打“哈哈”敷衍过去。
“表妹,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感到有些疲惫,心有余力不足地说:“今天就先这样吧。上了一天的学,你定也累了。”
九爷还想说些什么,我却闭上了眼睛,很明显地下了逐客令。
他的神情落寂:“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唉,怎么会是不欢而散了呢……?
夜风习习,橙色的光上泛着淡淡的霜。
仍是不适意。不宁的心绪尚未散尽。月光凄冷,洒了满地的冰雪。
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姐姐可是睡不着呢?”茗笙的声音回荡在幽幽夜色中,我一惊,翻身坐起,“三更了,妹妹怎么还没睡呢?是有心事吗?”
“是啊,姐姐的心事就是我的心事。”茗笙一笑,很巧妙地避过了这个话题。
看来她真的是有心事呢。我轻叹一口气。
这一坐起来,全身软绵绵的,骨架似要瘫了。
“姐姐是在愁九爷的事吗?”
“你看到了?”我想起黄昏那一幕。
茗笙轻轻点头:“嗯。其实不用九爷多说,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中也可以看出来,他对姐姐还是有情的。”
是啊,连茗笙都能看得出,四爷、八爷、十爷乃至康熙又怎会看不出?
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嘴角是一抹无奈的笑意。
“姐姐其实不必为九爷而担忧的,”我听见茗笙这么说,“九爷是聪明人,不会永远沉沦在情感的漩涡之中,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段感情是无望的。而姐姐只要确认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茗笙,你小小的年纪竟能说出这样深沉的话来?”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茗笙笑笑:“姐姐,很晚了,天凉,快睡吧。不然明天受了风寒我可怎么跟爷们和皇上交代。”
“是,是。你何时变得这样啰嗦了。”
同她嬉笑着,我拉过被褥,渐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