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观音》千雪爱

8、天阶夜色凉如水

　　“镜罔姐姐，您回来了！”一位身着通身，玄色长裙广袖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迎面而上，乌黑的长直发垂至腰际，如同黑色的瀑布光泽平顺。全身除了一对银色蝴蝶耳坠外，再无装饰。若不是女孩皮肤极其白皙，怕是会被这身行头衬得暗淡无光了。

　　“嗯，可有什么收获？”镜罔话语中不觉带有一丝期待，“嗯，带回了一个人类，不过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女孩有些无奈地回答。

　　“你可曾吓到过人家？” 女孩不敢直视镜罔魅惑的紫色眼睛，只是自己低着头笑了，答道：“玄香的事儿都瞒不过姐姐您呢……” 玄香是镜罔救下的一对雏鹰之一，心性非常聪慧狡黠，对镜罔有着绝对的忠诚，很讨镜罔喜欢。只是可惜，美中不足，玄香桀骜独行，残忍嗜杀的鹰性始终难以完全消除。因此镜罔很少让她单独去做什么，唯恐伤及无辜。如果不是白曜离不开玄羽的保护，也不至于让玄香独自去探路子，倒是好歹玄香现在也稍稍懂事一些，知道留着人质的性命了。镜罔有些心急想去看看被玄香掠来的人类，毕竟人的耐受远不如妖族，若是有个闪失，心中也难安的。

　　果不其然，暗道非常阴冷潮湿，行了约百步，镜罔便嗅得淡淡的血腥味，只是并没有如往常听得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一位着青衣的人类男子，静静地背靠笼壁，坐在地上。身上破碎的白衣几乎被血全部染污，几道鞭痕，撕裂了质地轻薄的衣服，深深嵌入血肉。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忧郁而俊美。长长的睫毛温柔地遮住下眼睑，想必是昏睡了。

　　“在昆仑山下，绿洲的村庄中，曾经流传着一个妇孺皆知的神话：如若你在飘零紫雪的清晨入山，透过朦胧的雾气来眺望披银的远峦就可以隐隐约约见到一个女子缥缈的身影，她独自伫立山崖边，似有所待。千百年来，曾有过不少多情人前去寻找她，结果也都是徒劳而返。有人说，越发近了，便能更清晰的可以看到那个女子的轮廓，衣饰发鬟似乎还是前朝盛唐的贵妇装扮，可是只再进前时，那女子就虚了，好似消散在天边了一般。后来也就很少有人再去远涉山里了。据说村庄里曾经一度流传着很多文人骚客的笔墨，时过境迁，现在就连村里最博学的长者也只依约记得不知谁作的，这么一首诗：“仿佛古容仪，含愁带曙辉。露如今日泪，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夫归。”，昆仑那般苦寒，凭哪个女子都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我猜他们说的，应该就是姐姐要找的人！

　　“呵呵……”镜罔不由掩唇一笑，“以讹传讹倒有趣，难为那公子长相该是多么风华绝代呢！”玄香趁机在一旁戏谑着：“姐姐可是陷入相思劫中了？小心求不得，放不下呢！” 镜罔只得无奈的摇摇头，玄香怕是改不得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了。镜罔本意只是感慨下村民的想象力。既然是白曜的哥哥，况且白曜自己也曾说相貌近似。白曜公子相貌温润如玉，气度清华。并没有半点女子的脂粉气呢。“姐姐若是喜欢，寻着他抓来供姐姐玩乐如何？”玄香不怀好意地顽皮笑着。“越发玩笑开的没边了……”虽如此说，镜罔还是绝对相信玄香不仅仅是在开玩笑，她一贯是一个拥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且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疯丫头。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够长大一点呢？

　　似乎是被玄香的笑声惊醒，男子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朝她们这边望过来。也许是因伤痛而泛着点点泪光的眸子，凄楚无助而惹人怜惜。看到玄香时，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颤动起来。当看到她身旁的镜罔时，却不禁停住了目光。“看什么看？再看挖……”玄香被镜罔阻止了，生生地把连珠而出的话语咽回去，当然这不是件多舒坦的事儿。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着，玄香觉得男子的目光似乎由倔强而变得温柔多了，也或许是这里太暗了，自己看花了眼吧。心里暗暗不满着，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变得和他一样莫名其妙的姐姐，他们在看什么呀？

　　镜罔静静地听出了他的心声：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冬日，作为一个被放逐的文人，他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地来到西域，所幸的是。同来的还有他的红颜知己，名妓梦晨。

　　路途中，善解人意的她多少替他冲淡了些心头的阴霾。然而天意弄人，如同江南般曼妙柔弱的她，怎能经得住大漠狂沙、冰刀霜剑，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夺去了她最宝贵的，清澈纯净的那一泓秋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双一盼便迷倒众生的眸子，就这样永远从红尘消失了。虽然她没有一句抱怨，偶尔还因为自己给他添麻烦而很歉意。而他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她变了，变得愈来愈沉默寡语了。他自责焦急却无济于事，只能处处留心着她姣好容颜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

　　夜深人静时，他也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段江南的岁月，当时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元夕秦淮花灯会上，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月落半斜，室内香雾迷离缭绕，摄人魂魄。画舫楼船上雕梁画栋，色彩欲滴，水晶帘低垂，远近花楼月榭笙簧参差，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叫好声中，她轻挪细碎的凌波步，金色舞衣上精细构图绣遍繁丽娇艳的簇簇牡丹，繁复层叠，伴着五色斑斓的锦缎飘带在她身畔划出无数圆润的曲线；珠翠玉石金碧辉煌的飞天发髻下，最迷人的算得那眉心一朵怒放的牡丹，精致润泽花瓣巧妙拼贴成的花样，宛如天成尤物。

　　他心有所动，随手借过乐师的白玉箫，箫声清冷苍古幽玄而孤绝，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欣喜，含情的眸子，缘着箫声寻觅着，音尽头，微弱的灯光的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俊朗潇洒而风流。与她探寻的目光一碰，她不觉娇羞地颔首，和着箫声，起舞翩跹，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想着想着，他会悄悄落下男儿泪，他多希望她不曾遇到自己……

　　可命运之神似乎终于垂青了这对坚强的恩爱情侣。

　　冬日一天，“弈，”她轻唤了一声，继而柔声请求“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呃？这么冷的天……”他原本想劝止，又将到唇边的话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继而转身去取来皮袄替她披上。“谢谢。”她扶上他递来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走着。方一出门，便觉得脚下很微妙的变化，伴随着“咯吱咯吱”好像地面变得酥软而下陷。“梦晨，这就是雪。”“雪？！这就是北方的雪吗？”她竟快乐的像个孩子，立刻便蹲下来用双手去触。他担心她滑倒，紧紧地将她搂住。“很美吧？”她兴奋地问。他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雪景，可是，想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许诺带她到北方赏雪，这一天，勾起了他昔日幻想过的很多很多温馨场景，温一壶酒，与她对饮雪亭；御两匹白驹，伴她驰骋旷野……

　　可今日，却如何也没有一点心境了，只是勉强回答：“是……”梦晨缓缓站了起来，依偎在他肩头，喃喃细语：“借你的眼睛，替我好好看看吧，感应到你的心，我就能看到这雪景了！”他扬起脸，努力让泪水不流出来。他哽咽着说：“梦晨，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陪你看遍天下。”

　　不知何时，在无尽的雪原中他们迷失了方向，更不料天色稍晚时刮起了暴风雪，后来他们昏迷过去。直到醒来时，村民们说是在山脚下发现的他们。数九寒天的，他们竟然活了下来，而且没有冻伤。不但如此，梦晨的眼睛也令人惊喜的复明了。想必是遇上善心的雪仙娘娘了，村民们议论纷纷。

　　他虽是读书人，却有着自己的傲骨，玄香怎样的威逼利诱都不能够让他吐出半个字。他之所以逞强，是死都不愿意恩将仇报，决不会说出丁点和雪仙相关的事。

　　原来如此……

　　镜罔微微一笑，毫无杀伤力地柔声开口：“和这位公子一起的小姐呢？”玄香和男子同时一惊，继而答道：“我看那个女孩也禁不起折腾，索性就把她封到那根箫里了！”镜罔这才注意到，男子掩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的玉箫。“放她出来吧。”玄香只好施法解开，然后不屑地看着两人抱头痛哭……

　　“姐姐……”玄香嘟囔抱怨着，不知道镜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发现男子的眼睛竟没有了一点敌意，而是充满了感激，“多谢姑娘！”男子强忍着周身伤口牵拉的疼痛，费力地对着镜罔俯身鞠了一躬，女孩也随之颔首，那女孩子果然很漂亮呢，只是没有镜罔姐姐漂亮。

　　“哼……”玄香不屑地看了看地上的两人。“人的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镜罔玉手一扬，以水镜之灵瞬间医好的男子身上所有的伤。轻声道：“在下南海观世音座下，弟子镜罔，此行正是寻找替夫人医治眼睛的昆仑神人。义妹心性莽撞，无意冒犯两位，还请见谅。”

　　“在下有目无珠，耽搁仙子懿差，请仙子恕罪……”男子很歉疚地回礼。“仙子似乎有读心之灵力，想必已经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它更多的，关于雪仙的事，凡夫着实不知了。”

　　严刑逼供都问不到的东西，被镜罔一读就能读出来，早知道这样也就省得费力问了。玄香暗暗想着，自己怎么不是观音大士的一滴泪水变得呢……镜罔这法力，怎么不索性独霸了三界，做个呼风唤雨的女王什么的，自己倒也能跟着沾些光。

　　突然发现镜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玄香只好尴尬地笑笑，一面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