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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问君能有几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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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苍穹的黑与大地的白,终于将世界清晰划分开来,不再如同一尊银色的混沌熔炉。今夜星光黯然无色,只有一轮皎洁皓月当空,温柔地俯视着这片晶莹无暇的景色。微凉光华在雪野上蔓延开来,平整光滑的雪地,如同最上等的白缎一般精致。又凭空多出了一番很特别的绒绒蓬松的触感,很是可爱。让你忍不住想要去上面打两个滚,却又会舍不得破坏了这般静谧优雅。
白曜独自坐在冰塌上,望着窗外的清冷梦幻却没有一丝生气的夜景。或许几千年前,或许几万年前,亦或是天地初开时,昆仑山就是这般景色了吧。无情的冰霜连一株小草都容不下,本就应该是一座孤寂之山吧。他是个喜欢热闹,喜欢繁华的人,始终没有办法委曲求全,去彻底适应这种荒凉凄清。
几条通身象牙白的雪狼,优雅地围绕在他身旁,皮毛散发的温度带给他一丝温暖欣慰。他温柔地展开双臂将一只体型很小,通身雪白雪白的狼崽圈在怀里,柔软的触感让他很喜欢。狼崽温驯地撒着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象牙色的小头在他胸口前蹭来蹭去。
“数着月亮圆缺变化,总应该有一千多年了。当年没曾料想到,再无望的岁月竟也可以一天天熬着过。不过这苟且偷生的日子,总该有个了断!” 他自嘲般地苦笑着,抚摸着小狼的头。小狼突然睁大两个黝黑的圆圆眼,好似听懂了什么似的,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猜想这小家伙应当是什么都听不懂的,还不满一岁的小狼崽懂得什么呀。虽然如此,他却是真心非常喜欢它们。如果没有它们的陪伴,他真不敢确信自己能否撑到今日……说到底也是自己连累了它们。原本昆仑山麓还生活着些耐寒的动物,直到昆仑被封印。饥寒交迫的状况下,生物都基本灭迹了。唯有这几条雪狼,也是靠着他的法力支持而顽强存活下来,成长为能在昆仑绝境生存的雪狼妖。
白曜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天际远处,即是昆仑山唯一能困住他们的最强法阵——弱水结界,那里亘古不变的散发着迷离扑朔的光,像极了天上的银河。美的残忍,咫尺之间,将他们与尘世完全隔离。小狼也许是太小,不明白它喜欢的这位公子,为什么总是喜欢望着那片遥远的星河。那里不知有多远,它从未到达过,父母也从未提起过关于那条星河的点滴。不过它猜想那闪着光芒的地方一定美丽极了。也许公子的亲人朋友在那里等他,他们一定很想念公子,公子也很思念他们。大概他们和公子一样善良温柔吧,它真心愿意永远留在公子和他们身边……
白曜像往常一样地抱起小狼。一字一顿地认真对它说:“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啦,可能要去非常久……也许不会再回来……杀杀,你要努力,成为同父母那样优秀的雪狼妖……也许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羡慕你啊——”
白曜站起身环视他居住的这所巍峨堂皇的冰殿,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万年寒冰制成。玲珑剔透,纯净到没有一点杂质。如果不是一座监牢的话,或许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曼妙精致的建筑。
“那就永别吧——”忽然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涌上心头,不觉间,连步履都轻盈了许多。终于不必无止境的忍耐了! 杀杀跳下冰塌想要追上他,毛茸茸的小小身体一蹦一跳,活像一团小雪球。父母拦住了杀杀,太久的相处使得它们已经明白了白曜的心意,没有阻拦,是因为它们深深清楚,与其这样苟且活着,让白曜更加痛苦,不如放手一搏。它们愿意以庄严的沉默来为勇士送行。而天真的小杀杀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依旧想缠着白曜陪它玩而已,不满地小声叫着。
白曜也舍不得朝夕相处的雪狼们,尤其是那只小狼,杀杀可以说得上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他在杀杀身上倾注了毕生的温情,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着。可是事已至此,成败一举,终是由不得他回头。狠了狠心,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冰殿。在杀杀尖锐悲伤的叫声中,他害怕自己稍稍走慢一丁点,都会难以抑制住,回去抱住杀杀痛哭的冲动。可他不能够,一千年的冰寒,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只能变成任由宰割的羔羊。
几乎没有一刻犹豫地,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不让主上知情,直冲向东边弱水破阵。
谁料刚准备妖化巨型兽身时,低沉的声音不适时地在耳边响起,冲和的声音如同巨雷一般震人发聩:“预备做什么?” 白曜努力装出十二分的淡定,俯身跪地。胸中甚是烦闷,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恭敬模样。“属下只是照例去查看弱水结界而已。”白曜对自己急中生智又合情合理的回答,心里很是满意,不过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是么……?”慵懒而狡黠,似是而非的问句,显然主上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回答,而是有意地在试探着什么。“正是。”白曜仿照着主上一贯没有任何感情的声调,简洁地回答。 “抬起头,看着孤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下巴被温柔地抬高,白曜条件反射般地去躲避着他的眼睛。“还是不会说谎么?都一千年了……”男子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白曜只能在心里暗暗抱怨自己,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只好安静地等着男子说下一句。
“去破弱水结界,可以。”白曜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男子,此时此刻,他几乎做梦也想不到这句话能从主上的口中说出。碧绿的眼睛中充满了极度的兴奋和感激。可惜的是,男子丝毫也没有顾及到白曜的感情,缓缓吐出一句,看似轻松的话:“赢过了孤,任你去。”海蓝色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调笑意味。
白曜碧绿的眸子瞬间晦暗无光了,由狂喜重重跌落到绝望,终于在仇恨中定格。熊熊燃烧的怒火,使得白曜身上开始猛烈地释放出强横的妖压。即使在坚固的冰殿掩护下,雪狼们也同样感受到了很强的压迫感。它们只是为了担心白曜的安危,才咬牙坚持着没有逃开。
而眼前这个男子依旧用无比风轻云淡的表情柔和地俯视着他,仿佛能不能破除结界,都完全与他没有半点利益关系,甚至有意在为难白曜。 白曜站了起来,与他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男子的眼神极其柔和,好像完全没有一点打斗的意愿一般。只是浓烈的寒意带着肃杀之气,从他身上阵阵袭来。白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仅仅这股强烈的冰寒,都时时让他有种窒息般的压迫痛楚感。如此强横的妖压,裹挟着海兽身上根本不会有的透骨的寒冷,究竟是为什么呢?
白曜自知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是平白耗尽自己的妖力罢了。现下只有打败主上一条路可走。“得罪了!”白曜飞身向前冲扑一爪直掏男子心口处。怎料男子站在原处一动没动,没有抵抗,也没有躲避。 白曜一时有些慌神,可也来不及收回暴爪,只能尽力收回一点妖力。如果不是被逼迫,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去伤害别人的。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声低沉的撞击声。白曜感到爪抓之处,竟如同冰壁一般坚硬寒冷。冲击力强烈的反作用,使得白曜的身体向后重重摔到冰面上。右臂的麻木感已经渐渐消失,接踵而来的钻心疼痛开始席卷了整条手臂。承受了被悉数反弹回来的强大力量,恐怕此时手腕手臂已经不止一两处骨折了,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白曜感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其它的知觉了。
一条手臂而已,即使付出生命,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受够了无尽的煎熬,如果能够死在主上的手下,也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已经苟活了一千年,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没有什么遗憾的,死不是一件最轻松容易的事么?而他现在正要去享受这轻松释然,多好。
用左臂极其费力地支撑起方才撞伤的身体,白曜迅速妖化成巨型独角兽。覆盖全身的洁白柔软的皮毛同白雪一般纯净,淡青色的神秘花纹暗暗隐藏其中。头上硕大的角划出完美的弧线,角周围隐隐电光在闪耀着。庞大无比的双翅于背后展开,衬托着主人的强大伟岸。这便是独角兽所特有的美:优雅而霸气,睿智而勇敢,高贵而神秘。白曜的湖水般深邃的双目冒出熊熊燃烧着的绿色妖焰。没错,他并没有打算屈服。战斗到底,是独角兽一族最骄傲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