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丝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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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床，喻染没有在枕畔发现赵斐。洗漱一番，愣了半晌，日光渐渐透过窗上的格子落到瞳孔里。他抬起手。对着光，自己一双手细皮嫩肉，半年前指节上尚有常年握笔杆留下的茧痕，如今也几乎看不见了。
不由自主想起姐姐那双手——那一双早在豆蔻之前就老茧满布的手：夜里挑灯做绣活儿，油灯只有豆般大小，为此指尖扎了多少个窟窿都数不清；白日里扑在河岸边浆洗衣物，夏日里便也罢了，冬日里可怎么好，他捧着姐姐布满冻疮肿得几乎动不了的手，哭得眼睛一般肿，却还是没有办法减轻姐姐一分一厘的疼痛……那双手，那双纤细柔弱的少女之手，盛着生活的重担，家中的累累负债，姐弟俩的吃住日常，就这样过早的衰老了。不知道的，乍眼都会以为那手属于老妪之躯。
……即使后来，下海做了章台人，十指不再沾阳春水，不用辛苦劳作，也再保养不好。
单只这一点，他喻染，怎么对得起姐姐？
站起身来，推开门，却是心头一怦然，呆在了原地。原来赵斐一直站在门边啊。确切说，是背对着房门，立在廊前。雕梁画柱、满园倚翠，这个背影，的确是衬得起的，却怎不知这一刻，仿佛有些落寞。原本满心悲愤与失落，只在这一瞬便沉淀下来，转而有些不知所措。
刚垂下眼，就瞧见地上对方的影子朝他移来。抬头，便是一只手抚上鬓边，滑了一下，落到颊边，然后再一下，到了腮边。
鸦黑的瞳孔里仍有似笑非笑的温软笑意，他情不自禁地盯着看了许久。赵斐迎着他的眼神，微微弯了嘴角。
唇边落上轻轻的一吻，轻轻一下就离开了，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这么舍不得，那么，答应我，不可以有别人。”
还没全部理解透就不由自主点了头，答应后，又有些疑惑。只是面孔凑得尚近，怀着心猿意马，怎么能好好思考？良久方才吃透，微微瞪大眼。
脸畔的手掌又微微下滑，位置颇有些暧昧：“放你一年时间，我可以不管你。你可以去用‘你的努力’做事。”
这一回张大了嘴，差一点问出一句“真的么？”
及时刹住，仍旧被突如其来的最后一吻截住。心头的暗喜里，化着浓的解不开的惆怅，是以这一吻，深刻绵长的无以复加。
这是喻染关于赵斐赵公子的最后记忆。
脑补小剧场赵斐篇：
“少爷。少爷——”
浅浅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一时竟走了神。赵斐回过头，看向自己的书童：“嗯。”声音自始自终都是低缓柔和的。
“墨家二公子给了回应，道晌午过后有一些空闲……您？”
那家伙一走，他的日子倒一下子显得十分空旷，于是道：“好。”
“那小的去备车马。”
午后，墨家庭院内。
“许久不见，成文兄。”
“我才是，打扰了。”
几句客套后，主人便打发下人暂避了。
“我说，成文，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这回又有什么事，用得着兄台我么？”墨弇举了茶盏，文雅地抿了口，细细长长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
赵斐依然温和地笑着，轻叹道：“你都这么说，还好意思叫我出口吗，仿佛我找你来，只能叫你帮些忙，就不能喝口闲茶了？”
“哪里哪里。这不就在喝茶嘛。”说着，又细细啜了口。
“好久不来，你家庭院倒是又翻新不少。粗粗看来，好些品样都不认识。”
墨弇拿着茶盏扫了一眼：“是啊，大哥喜欢这些东西。”
“从前三公子在的时候，也会帮忙吧。”
“说到这个老三啊……”墨弇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也真是年少轻狂，胆儿大得很，罢了，休提他。”
赵斐欠了欠身：“……说起来，我还是有些对不住的。若不是我多心来说了一句——”
“成文你不必自责。没你来说那一句，怕当年就收拾不掉了罢。”墨弇打断他的话，“老三从小就是个主意比天大的主儿，别人看上去说他文弱的，那是没真的认识他呢。哼，”转头看满园苍翠，目光里也有一丝感慨，“……他狠着呢，那么些年，都不带对自己人透出一丝半点的，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安分的时候……”
赵斐不好表示同意，也不好表示不同意，只是沉默地拿起杯盏。一时想起些什么来，眼神一黯。
“哎成文，你不会，还对那个谁念念不忘吧？”
“你说红儿……？”他微微抬眸望向天际，半晌轻轻说：“并不。”
有些歉意，说出来也无任何用武之地，不如不言。
“那便甚好。”听他这样回答，墨弇仿似松了一口气一般，他不禁微微一笑。
“我说成文啊，你这性子真是慢得我累的慌，”不多会儿墨弇便忍不住开始扶额，“是什么事儿说出来吧，做得到的，为兄替你办就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父亲有多严厉，若是晓得我好好一个下半天都在喝闲茶，不得说我才怪。”
赵斐已经掩不去嘴角笑意。啜了口茶，收敛了表情，才慢慢道：“……家里有个小朋友，最近不太听话。”
墨弇闻言微蹙眉头，不搭话等他下文，谁知道他过了半天都没有下文，不得不头痛欲裂地扶额道：“难不成是那个去年中元节看戏时——？”
“嗯。”赵斐也不隐瞒，也不说更多。
“我就不懂了，你们怎么都好这口？好好找个姑娘成家不好吗？”
“就像你喜欢找个好姑娘成家一样。”他淡笑着斜乜对方。
“行了，成文你饶了我吧。”墨弇挥了挥手，表示不能理解兼之不想再听他不知所云的解释，“令尊大人就不会管管你！”
赵斐看了看日头，闲适地说：“父亲嘛，不足为患。”
“得了，都是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人。”墨弇把茶盏里剩下的茶喝干，“为兄服了你，行行好有话快说。”
他抿了抿唇，随后表情又复松泛，淡淡道：“你手底下管的位子里，有没有空缺的？”
后者一听，细眼一眯：“你家的小朋友……到底是他自己不乖，还是你管得太松？”
他笑：“不松，尽在掌握。”
“确定？”
赵斐看了对方一眼。
“罢了罢了，就算没有还不能给你找个空出来吗？不过……前提是——”
他打开扇面，慢慢扇两下：“前提都有。”
墨弇看了一眼，微微摇头：“还真有。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次请你喝酒。”赵斐弯了唇角。
“别再故意找这样的时候就好。”
“必是良辰佳景。”
“信得过你。那为兄就不送了。”
“你去忙。成文这便告辞。”
步出墨家幽深的庭院，书童乖觉地跟在了身后。
他抬头望了一眼西斜的日头，有些满意地淡淡微笑。
于朱砂的事情，当年他有大过失，他不是不知。只是没想过对方的性子这么强硬干脆，他后来才明白，那是一只就算羽翼未丰也翅膀很硬的野莺，恰好落在他臂弯，他一时掌握不好分寸，便一世再不会有机会掌握。
不过这一回不同，赵斐深深地清楚喻染。其实那只是一个害怕没有家，害怕永远过着没有希望担惊受怕日子的孩子。姐姐将他拉扯大，但姐姐又为他为了家受尽苦楚，背负良多，喻染，是害怕自己承担不起，害怕日子没有尽头的，他很容易受影响。但，姐姐是喻染的主心骨，有着不输于男子的坚强心智。不过同时，也是他心结。
赵斐明白，这一切，自己都握在掌心，牢牢的。喻染于之朱砂，要乖，要柔，要规矩，并且，要更沉迷于自己，和自己所拥有的。
只是，这样也才消磨掉半个下午，晚上，还是去找点有趣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丝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