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9、第五章 许以心

　　她静静坐在屋前，仰头看着东边初起的朝阳，谷中云雾甚多，难得今朝清晨就云气散尽。她痴痴注视着天边的朝霞层层明媚，她们多么美。可无论多美，这多彩的云霞存在也只是瞬息间事，下一刹那，随着风轻轻扬起，便混成了绚丽一片。风掠过耳畔，卷起丝丝乱发，她默然垂首，恍惚顿悟，对于很多事物而言，时间都是那么短暂，追寻永恒有时只是无用。心底禁不住微微迷惑，过去十年来她所执著的事情到底是否真的有意义？一直念念不忘过去是不是没有必要？
　　阳光不是很强，地上映出她淡淡的影子，孤单的摇摆着，她不忍心看，只有阖眸，无意识的握紧手掌，腕间小小的疤痕微微有些刺痛，呵，十年了，十年来她都这样度过，如今再来否定一切，也许才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吧。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她疲累的不想回头，却随即感到背后有人挡住了阳光，洒下的淡淡阴影投在她头顶。是找她吗？她微讶，看到地上拖出的长长的影子。她心中一动，是他！“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她一窒，不知为何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你……你先说吧。”还是不肯回头，她轻轻道。
　　“……”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现在他脸上的神情，否则她定会感到不安，他深邃黑眸里凝聚的那种流转的光彩，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的专注表情，必然会让一向淡漠的她感到惶惑。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吟半晌终于开口：“凌姑娘，你……认识我吧？曾经与我很熟识？也知道我失去记忆前的过去？”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句子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却不自觉的用上了肯定的口气。
　　“我……”她迟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真的认识他么？或者说，她认识真正的他吗？当初那个所作所为至今让她思之不透的玉若风？“我当初认识你，也许，算得上熟识。”她滞了滞，终是如是答道。
　　不自觉的，他嘴角微扬，挑挑眉，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下面的话，问起来也会更加方便吧，“那，凌姑娘，当初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声音虽轻，于她却不啻于轰然做响，不知该做何解释，她脸微微有些红了起来，他怎么会这么问，好似、好似她和他有过什么过往似的，“什、什么关系？”口齿因为紧张竟稍稍有些打结起来。
　　他不答，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清风拂过，他没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她微讶，偏头看向他，他没有回头，视线远远的投向天边，静静的看着云雾缭绕，俊朗眉眼间充溢的飘逸气息让她有一时的分神，“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专心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
　　闻言，他终于转头，凌素水讶然的发现，他居然唇边带着微笑，笑容浅浅淡淡的，却温柔的让她心头一颤，奇异的吸引住她全副注意力，“凌姑娘，我从一见面就觉得，你我之间，不是初次相遇这么简单。即使说你我原来是点头之交，相信也不会让我如此的……”他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牵挂。”犹豫一下，他还是缓缓说道。
　　声音不大，听在她耳里却让她心头巨震，他说……牵挂，是对她？他牵挂她？这个曾经只有十余日相处时间的她？她怔怔的看着他，微张口，喉口却干涩，说不出话来。
　　他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抿唇，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波动，仍是平静的继续陈述，“我遗失了之前的记忆，原本我以为并无阻碍，即使如此我也能平静的生活，直到你出现在这里……我想，如果是你，一定知道我过去的生活。”他停下，心下无来由的确定，她也一定，参与了他的生命。
　　她愕然，注视着他的脸庞，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着不知名的情感，强烈的让她感到有些心慌，让她很想逃开，心头又复被忧喜纠结……
　　莫名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心，一个又一个的，如同滔天巨浪般把她淹没，玉若风当初为什么要找她护送，他当初为什么要替她挡镖，又为什么会为了她甘愿坠崖？而他失忆后，没了任何理由，仍是来救她。一个个问题堆积如山，在他说出牵挂二字的时候，仿佛都有了解答。而这解答，却让她更加心慌意乱。她，已经没有资格，也不该奢求，再被人放在心里。
　　陌生的情绪纠缠着，她也只好沉默，不敢望向他的瞳眸，怕眼睛泄露了太多秘密。“玉公子，恐怕我对你的过去知之甚少，无法告诉你想要知道的。我并非你的什么人，只不过，你坠崖前恰与我同行罢了。”这大概是他对她的印象更清晰些的原因吧，她如此告诉自己。牵挂这个词太沉重，她负担不起。异样的沉默亦让她不安，只好心慌得想要否定自己那些没有出口的猜测，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冷淡的语句便这样猝不及防的撒到空气里，像是要划清界限般清冷。
　　空气里添了些许寒意，风像是凝滞般停了下来。她不想也不敢转头，只好低头看地上交缠的影子。
　　他只是静默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墨黑的瞳眸闪着流转的光华，她一句冷淡的言语便好似撇清了所有的关系，可他听了却有些想笑。若她是真心，为何语气间溢满了颤抖，又不敢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清楚。为何她明明欢喜，却还是现出不为所动的模样。
　　没有缘由的，他就是知道，眼前单薄的女子，她所有的坚强模样，不过是自我保护的外壳，只是为了不被伤害，不被遗弃，唯一的努力。这毫无缘由的了解，让她所有苍白的抵抗文字都失去意义。
　　心脏一声大过一声的嘈杂跳动让她无法思考，终于耐不住沉默，她转过头，却当头坠入温柔的黑色漩涡，他幽深的黑眸，仿佛有吸引力般把她的所有心神摄去，而她，她竟也甘心沉湎。
　　他静静伸手，像是要给她希望般，握紧了她颤抖的手掌。
　　“为什么……是我？”她轻轻地问，其实并不渴求答案。
　　“为什么呢？”像是被她凤眸吸引似的，他只是笑着叹息，喃喃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清。看着她迷茫的神情，他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随风飘荡的轻软黑发，“为什么是你？这个问题，我也想问自己。”笑容微微漾开来，让他整张脸庞散满了光辉。是呵，他说不出来原因，只知道，当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在他心里了。让他的心脏，因她的落寞而悲伤，因她的倔强而心疼，一呼一吸间隐隐作痛。

　　“大哥哥、凌姐姐，你们在哪里？吃饭了。”远远有道清澈的声音响起，惊破了这几乎凝固的气氛。凌素水一惊，迅速站起身来，脸却抑制不住地泛起红潮，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小晨在找我们，快过去吧。”她垂头低声道。转身便想离去。
　　他静立当地，看她微有些仓皇的背影，唇角微抿，呵，她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从未有一刻，她如现在般惴惴不安，一颗心好似在云端飘浮，轻轻飘飘的找不到重量。只是惶恐如若坠落，那疼痛，恐也非她能够再承受。
　　蜷缩在巨岩背后，仿佛找到了儿时最爱躲藏的岩洞，没有人能够打扰她，只留她在静寂的小小世界。她安心的倚靠在岩壁上，淡淡叹息，心中纠结成一团，无法可想，只能轻轻悠悠地叹气，望尽天边云雾。坐看云起，呵，何时她也养出了这样的闲情。可她只是，没有办法面对他罢了。
　　阖上眼帘，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晕，真的没想到，那样清淡的男子，原来也会有如此炽热的眼神……唇角忍不住微微弯起，为他，也为自己，那些出离的在意，无法抑制的心跳，让她恍然自己不过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只想给自己疲累的心，一个喘息的机会。
　　想起适才萧梦晨唤他们去用饭前的交谈，她轻轻叹了口气，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呢，而他，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心中微微不安，没有理由的，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牵挂她，这个相识不过十余日的冷漠女子，她，无权无势，亦没有国色天香的过人之姿，而他，却如此笃定的说出那番话，字句打在心头，微疼。
　　疑问太多，亦因为他的失去记忆而变得无解，只是她想相信他，毫无理由的，甘心情愿相信他，相信他深邃的黑眸，那里面写满的，真的是眷恋和牵挂。大概是她真的封闭自己太久了，她的心，跳动的太过疲倦，如此渴求一个，放纵的机会。唇畔浮起一朵笑容，飘摇般倏忽，她真的想去相信他，想去尝试走出心防，即使把一直竖起的自我保护的坚壁撤下一忽，也应当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找到了。”下一刻，带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她惊觉，倏地睁开眼眸，正对上他含笑的墨瞳。苍白的脸颊蓦地烧红起来，别添一番艳色，她连忙别过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因他的倾身靠近，鼻端浸满了属于他的那种清淡气息，让她愈发紧张起来，只能讷讷地说道。
　　“为什么呢？”他抚颌微笑，为她羞涩的反应，亦为心头莫名的喜悦，“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到你在这里，攀过来一看，果然。”她也并不是全无所动啊……
　　她果然瞠眸，抬头瞪向他，凤眸闪着无法置信的光芒，“就这样？怎么可能？！明明是这么隐蔽的地方……”语音未落，有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柔软的唇，让所有未出口的语句消散在唇间。
　　“嘘，别做声。”他轻轻道，屈身在她身边并肩坐下，岩壁背后本就不宽阔，挤入他颀长的身子更显拥挤。心跳零乱起来，他太过靠近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熨贴在她身上，温暖的让她想要流泪。
　　“为什么呢，看到你，只想和你静静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能有这样平静的安心感……”他浅浅喟叹，看着天边云霞幻出绮美姿态，一颗心，却心心念念悬在身边脆弱的小女人身上。
　　有温暖的液体浸入单薄的衣衫，让他慌忙低头，却见到她轻轻啜泣的样子，珠泪一颗一颗从颊边滚落，晶莹的泪水划出道道泪痕，瞬间渗入单衣中。
　　“怎么了？”他禁不住惶乱起来，语音带上丝丝焦急，“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拼命摇头又点头，只是伏在他肩头，放任泪水肆意的横流。
　　她泪水汹涌，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化作眼泪，尽数流出，他无计可施，只有用手臂紧紧环住她，感觉她单薄的身体，在自己臂弯里轻轻哭泣时微微的颤抖。胸口的心脏仿佛与她的悲伤起了共鸣似的，也微微痛起来。
　　山谷中有盘旋的轻风，掠过他们身畔，掀起素色衣袂，她略略零乱的发在风中丝丝飞散，与他留长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他忽然，想狠狠抱紧怀中的女子，不想再放开手，不想，再看到她落泪。
　　拥着她，那种异样的安心感，让整个世界都好像不存在，只剩他渺小的满足，他轻轻叹息，“如果这辈子，都能如此，该有多好。”怀中的身躯颤抖一下，仿佛被他低沉的声音震动般的，向他胸膛依了依。
　　她知道，自己只是，极度渴求温暖，只是没办法放手，只是想逃脱残酷的生活悲伤的回忆，哪怕一刻也好。即使她已经没有权力，再奢求更多，也请他，不要放手……
　　云生云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出怀中的人儿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颤抖，啜泣声也停息了。抚着她发丝的手掌，温柔地握住她纤细的手，摩擦着掌心因长期握剑磨出的薄茧。“该回去了，小晨一直找不见我们，会着急的。”他俯在她耳边轻声道，随即感到掌心传来一股微弱但坚定地力量，反握住他的大掌。唇边忍不住绽开笑意，虽然只有一点，但他感觉出，她心中那堵高高的墙，已经崩塌了一个小小缺口。
　　她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眶和鼻头显出适才哭泣的痕迹，流转光华的凤眸却让她整张脸庞散出淡辉。只是触到他含笑的目光，颊边仍是不由飞起红云。“回去罢。”她当先站起身来，却感到握紧的手心忠实的传来他的温暖，不禁也抿起一丝笑意。

　　跃下巨岩，他仍是不放开他的手。她微微脸红起来，悄悄瞟他一眼，他神色如常，只是唇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算了，由他罢，她忍不住也淡淡的笑了，手，牵着也好。
　　这面岩壁离茅屋略有一段路，仿若天然的屏风般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两人也不急着回转，慢慢踱步而行，合拢的手心里满盛着平静喜乐的情感。
　　绕过菜畦，茅屋的大门近在眼前。他抑不住喜悦的心情，朗声唤，“小晨，我们回来了。”
　　言毕，他们便静待那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娇俏的女孩竟没有像往常般奔出门来迎接，只有洞开的大门和一片死寂，与他们，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