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7、第四章 往日泪（上）

　　“大哥哥！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自己冲到瘴气里去？那几乎等于自杀！我知道，你很担心凌姐姐，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你也中了瘴毒那该怎么办？你们都会被困死在瘴气里面的啊！”
　　耳旁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焦急的语调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像是知道声音的主人该是稳重的……她想抬头，身子却软软的，似乎在水里飘浮，找不到一丝力气。声音亦是忽大忽小，好像是从离的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又好像是近在身边……她勉强动了动手指，指尖似乎触到一片冰凉，身子很沉，连抬手都很费力，脑袋里也乱成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了，小晨，我很清醒，我知道贸然进入瘴气很危险。可你也知道，如果我不去尽快把她带出来，她也许就永远出不来了……没事了，我们不是都平平安安的出来了吗？你不要担心我了。反倒是她……怎么昏睡了这么久都没有醒过来？难道是药有问题？”耳中响起温柔清朗的男声，很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微微的痛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平静的声音中似乎参杂了丝焦躁不安……他……是在为她担心吗？
　　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好像被覆上了什么东西。冷冰冰的，她微微皱眉，有点不舒服。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还是有点发热……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温和的声音近了，里面是清晰可辨的焦虑。她听着那低沉的嗓音，感觉到焦急下隐藏着的每一丝每一缕关心……那么温暖，陌生的让她心头酸楚，却不想放手，混沌的思绪中恍惚浮起了小时候，爹几天几夜没合眼照料发烧的她……
　　长长的睫羽微微抖动，几颗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见她落泪，守在床前的玉若风焦急的扑到她的身边，迭声问道，“怎么哭了，是哪里难受吗？”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掌，她纤细的手被握的很紧，力道之大让她感觉到那个人的紧张，掌心里透进阵阵暖意，让她的心底掀起不平静的波涛，爹的手心，从来都是冰凉的啊……她慢慢的扇动羽睫，微弱的光线渐次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清澈的墨瞳缓缓的睁开……
　　“你醒了？太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玉若风惊喜的看着她慢慢的张开眼眸，眼中写满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释然和激动。
　　“是……你？”迷蒙的眼瞳中映进玉若风俊美的脸庞，他一向平静的脸庞上现在写满担忧和惊喜，让她反而有些讶异，他，本是个不太显露出情绪的人啊……又怎么会是他……她困难的掀动唇瓣，吐出微弱的气音，“我……没有死？”
　　“你没有死，你当然不会死。”玉若风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掌，眼里是掩不住的狂喜，“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离的很近，脸上的焦急不安全部映在凌素水的眼里，就像当初他帮她避过酒水时那么明显，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是你……救了我？”细微的声音里隐着茫然和迷惑。她只记得，当她感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迷了路，慢慢的感到头越来越晕，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映入眼中最后的景象是一株枯死的老树，她挣扎着走到树下，一阵昏眩后就失去了知觉，她原以为，自己是要困死在那里了……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他忍不住心疼，动唇刚想要说些什么……
　　“是啊，凌姐姐你真的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误闯入瘴气的中心地带呢，你对这地方不熟，还走的那么快，我叫也叫不住，又赶不上你，若不是大哥哥去救你出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伴着话音，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进门来，凌素水凝神细辨，是那个小女孩，萧梦晨，柔嫩的童音里是满满的担忧和不赞同。她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碗药，热气袅袅升起，“凌姐姐，快喝了吧，你昏睡了两天，体内的瘴毒大致已经驱尽，但是你两日粒米未进，之前还受了风寒，身体可是很虚弱呢。”
　　看到她走近，玉若风迅即放开了她的手，手中空空的，指尖残留的她的温度，让他微微有些怅惘起来。
　　“我……睡了两天？”她迟疑的问，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是啊，大哥哥担心的不得了，回来都没有休息过，一直守在你身边照顾你。”小小的身影忙碌的将一张矮凳拉到床前，又去端来了一碗稀粥，嘴里仍是有些埋怨的念叨，“你们两个都真是的，一个非要去闯瘴气，另一个又不要命的也跟着闯进去。”
　　那是瘴气……？喝完药，放下空碗，她惶惑的看着萧梦晨忙来忙去，眼睛扫过一直立在床边的玉若风，他深邃的墨瞳一直凝注在她身上，之前是他一直静静的守着她……那时候也是他去救她出来的罢？那是有毒的瘴气，如果一个不小心，他也会丧命在瘴气里的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已经把什么都忘记了不是吗？现在她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而已啊……
　　究竟是为什么？心底的悸动扩大成无法忽略的波澜，她困惑的望着他，冀图从他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忍不住就脱口问出了心底的话，等待着他的回答，有些期待，也暗暗有些紧张，她无意识的握紧手中的薄被，指节因为用力微微的发白。
　　“我……”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玉若风张口，却说不出来话。自己复杂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厘清，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难以面对的，他背转过身，“你身子还没好，先好好休息吧。”没有再多说什么，颀长的身形向门口走去，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影，影子摇晃着，在照进来的光线里碎成一片一片。她只有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紧紧的咬住了下唇，没有出声。对他，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追问呢……
　　“大哥哥，你究竟在想什么啊？”小小的身影走到身边，语调里满是疑惑，“你明明很担心凌姐姐的，怎么她醒了，你都不和她说几句话呢？”
　　颀长的身形闻言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玉若风如墨般瞳里凝着复杂难解的神色，“小晨，我……”
　　“哎，大哥哥你总是不肯把话说开，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冲到瘴气里去救凌姐姐，你明明不认得她不是吗？”抱膝在玉若风身边坐下，萧梦晨仰头看着他有些背光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凌姐姐也和你一样是闷葫芦，什么都不说，只放在心里讲给自己听。我真不懂，你们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事情如果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清楚的，就算有问题也无法解决啊。”
　　听到她喃喃近乎抱怨的话，他微微的笑了，只是笑容中却带着丝无奈的意味，唇角扬起寂寥的弧度，“小晨，你说的没错，可你要知道，有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我们想说，就能够说清的啊……”他摸摸萧梦晨的头顶，语气有些苦涩，“你觉得，凌姑娘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到这里来的呢？”
　　“凌姐姐？她见到你以后的反应很奇怪，我觉得她应该认识哥哥你呢……”萧梦晨迷惘的看着他，明亮的大眼里满是不解，“大哥哥，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为了你而来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玉若风叹息，唇边逸出一抹苦笑，眼光望向天际暗淡的太阳，心下禁不住黯然，想要说清楚，谈何容易……他连自己的心都分辨不清啊……

　　“小晨，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看着小小的身影在屋里一刻不停的忙来忙去，收拾杂物，凌素水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几天她身子还是十分虚弱，无力起床，而自从她醒来以后玉若风就身影少见，反是萧梦晨每每来给她送饭菜端药，陪她说些闲话……每日看到她熟练的在屋里清扫，似乎已经习惯于此，她委实有些诧异，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啊……
　　萧梦晨闻言回头，唇畔绽开大大的一抹笑容，“当然不是，有凌姐姐和大哥哥陪我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救回他之前，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她叹气，换了个问法。
　　萧梦晨迅速的低头，小手紧紧拽住衣角，“不是……”稚嫩的声音很低，若不是她的耳力过人，恐怕都听不到，“小晨原来是和爹一起住在这里的……”
　　她释然，心下却更加不解，她已经歇息了好几天，一直没有见到其它人，想必她爹现在应当不在，可她爹怎么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这里？
　　“那你爹人呢？出门了吗？”
　　萧梦晨沉默不答，默默背过身去，一灯如豆，微弱的光线里，凌素水发觉她小小的肩头抽动着，似乎在哭泣……
　　心中一动，她勉力下床，走到萧梦晨身边，无言的扶住她的肩头，萧梦晨迅速的转过头来。凌素水愕然的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明亮的大眼睛里盛满泪水，“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过去了就算了……”直觉感到一定是自己的问话牵动了她的伤心事，凌素水忍不住出言劝慰，话甫出口她也愣住了。自从那一年开始，她一向只顾自己，少管他人闲事，冷淡使身边的人也向来不愿太过接近她，除了那个玉若风，也只有眼前的小女孩愿意常来她身边了吧……她心底苦笑，也许是她的天真打动了自己，自己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的那种天真，才会让她这不曾安慰过人的女子说出这样蹩脚的言语……
　　抬手抹了抹眼睛，萧梦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凌姐姐，没事的，我爹会回来的，我一定能等到他的，一定。”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晶莹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看着她，凌素水竟微微心痛起来，她是在说着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凌素水笨拙的将她小小的身躯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哄她，“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吗？为什么都不带上你呢？”
　　“我爹……去求道了，等到他领悟了道的真谛，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一定的……”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依靠，小小的脑袋埋进她温暖的怀里，尾音隐没在轻轻的抽泣里，凌素水可以感到怀里的身子轻微的颤抖，虽然想要平静的安慰她，心底却波涛汹涌无法平静。难道她也是这样吗？她爹为了自己求道而抛下她吗？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她不过是个孩子啊……
　　脑海中似乎又浮起年幼时的自己，孤单的在门前守望着爹的身影，芳草萋萋，天上的月娘从圆到缺，又从缺到圆，爹，终于没有回来……喉口泛起熟悉的甜味，心脏苦涩的跳动着，她闭上眼，忍住将要滚落的泪水，手上加劲，将萧梦晨小小的身躯抱紧，怀里的孩子仿佛和当年她幼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凄然的孤单守候着。她们都是，被遗忘的孩子啊……
　　“没事的，小晨，没事的，不要再想了……”她喃喃的念着，不知是说给萧梦晨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会过去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淡淡的声音飘忽在空气里颤抖着消失，单薄的身躯也忍不住瑟缩起来。
　　“不哭、姐姐不哭。”小手胡乱擦着她的脸颊，将那些冰凉的感觉拭去，她睁开泪眸，朦胧中看到萧梦晨扬起秀气的小脸看着她，大大的黑眸里盛着未干的泪水，闪动着光芒，清澈的眸心中映出她苍白的脸庞，细小又有些粗糙的手掌接去她颊边流下的泪珠。她……还是哭了吗？还是没办法坚强么？可是她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忘得掉，始终埋在心底的最痛苦的记忆……她深深垂首，将头埋在萧梦晨的颈窝里，放纵自己肆意的流泪，“小晨，姐姐没事的，哭过了，一切就会好的……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