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情痴》羽纷纷

6、第三章 纷乱际

　　清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四散而下，触目所及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林间的朝露闪烁着，在树叶上滚来滚去，别有一番风情。
　　不过她目前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风景，只好随手拨拨乱发，纵身跃下昨夜暂时栖居的树枝，她叹了口气，远方朝阳初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啊，可为何她摆脱不了困扰多年的梦魇，心中还是混乱一片。
　　昨日莫名的答应了风雷堂的任务，就算不是为他们，也是该为自己做的……虽然实在难以相信他所说的，但雷震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像是已胸有成竹，无论如何，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个禁忌的名字还是让她心头巨震，那些似甜似苦的心情和回忆，从封锁已久的心底涌出，让她无法再维持冷静的面具。本以为可以平静以对的啊……暗暗握紧了拳，即使骗得过别人，究竟还是骗不了自己啊……十载的寻找等待痛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朝全被揭开，心头尘封的伤痛依旧清晰，慢慢浮起。她咬牙，闭了闭眼，再张开，眸中又是一片冷清。
　　缓缓走到河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河水，水珠沾湿了她的裙裾，她却浑然不觉，微微抬头，初升的阳光映入她的眼帘，映在清澈的瞳眸中隐隐有些迷惑。很久很久了，自从那一天开始，她已经再也没有感到过这样的无力，或者应当说，她一直在逼自己越来越强，已经没有时间让她软弱无力，直到命运再度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让她再度面对这一切。
　　“三个月，三个月为限。”昨日雷震在耳旁说的话又一次响起，“三个月后，你一定要完成你现在的任务。然后，我们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完成这件事。”
　　“三个月……”她喃喃的念叨，“我还有三个月时间可以考虑吗？”
　　在这一刹那，她终于看清自己的脆弱，本来以为自己够坚强，没想到，还是……
　　慢慢直起身，凌素水盯着眼前湍急的河水，“还是先找到玉若风吧……”她轻轻喟叹，只想赶快把混乱的思绪丢开。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向着河流上游走去。
　　她总以为他落水以后会被冲到下游，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执著于下游的村落，从未想到回溯上游，他是否有可能被上游村庄的人所救呢？但若是获救了，只要他还活着，必定努力传出消息来，可玉家一直没有音讯，她轻轻叹气，现在去上游的村庄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不知是否阳光终年不强的缘故，越向上走，树林越来越密集，谷中云气也越来越多，乳白色的雾气把一切掩的模模糊糊，连呼吸也有些不畅起来，她微微皱眉，仍是循着树木间隙慢慢寻路前行。
　　虽然看不到太阳，不过算算大概也有三个时辰了，她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烟。在反复寻觅的途中，她都开始怀疑这上游是否真的会有人居住，几次三番想要放弃回转，但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感觉牵引着她，让她还是走了下来。
　　终于又越过一大片雾气，云气稍稍稀薄起来，她深深吸口气，这雾气中不知有什么，走久了，竟有些头晕。突然间，一块略显平整的土地映入她眼帘，她压制下难受的感觉，凝眸看去，这方整齐的地在周围的怪石嶙峋参差树木中显得格格不入，似乎是经人专门打理过后的模样。难道说，这附近有人居住？
　　这个猜测让她疲劳的精神一振，她当下游目四望，东方阳光已然有些刺眼，凌素水微微眯起眸，墨瞳中浮起兴奋的光彩，东边树丛后缓缓飘出的烟雾形状不同于谷里的雾气，应当是炊烟没错！
　　她快步掠过树林，转过一块巨石，一片田园风光跃入她的眼前。一块小而平坦的土地周围围着一圈竹篱，中间立着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屋后悠悠的飘起几朵炊烟。
　　她心情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深吸口气努力平静心绪，她缓步走到草屋门前。
　　正当她要举手敲门时，那扇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愣在房里。
　　微仰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也愣住了，脱口道：“玉若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若风？姑娘，你大概认错人了。”那个男子一怔，旋即平静的答道。
　　短短一句话，却如同巨石投入水中，将她震得头晕眼花。“你在说什么……”语音一断，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倒，抬头细细打量着屋里的男人，修长的身躯，俊美的脸微有些发白，长发随意的束在肩头，形状优美的眉微微皱起，看向她的黑眸闪着光芒，却仍是平静如水般的温柔。
　　虽然没有再挂上招牌式的懒洋洋笑容，可是……她蹙起眉头，这男人的相貌熟悉到她闭眼都能描绘出来，他身上的慵懒气息更是怎样都遮盖不了，这明明就是玉若风，她怎么会认错呢？只是他明亮黑眸里那陌生的目光，让她心口阵阵抽痛起来。为什么他没有再那么调笑般的靠近她，没有再懒懒的拉着她闲扯，只是静默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看着对她漠然以对的玉若风，莫名的疼痛和不安在她心湖中掀起奇异的波涛。
　　“……你明明是玉若风，却居然说我认错了？”她语气有些急躁起来，微微垂眸，疑惑心底的不平静。
　　男子失笑，“姑娘，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又怎会认识你？自然是你认错了。”
　　她哑然抬首，却掉入深邃的黑色漩涡，全部心神都被那瞬间散出的笑容吸摄，从不曾发现，他的眼睛那么深沉，就象是最闪亮的黑曜石，隐隐闪着神秘的光芒。可是那眼神，那眼神……她头更晕，心开始痛。
　　“我不会认错的……”她喃喃，越来越无法忽略心脏窒息般的痛。
　　他只有沉默的看着她，无奈的浅笑。“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要再否认了……不要听，她不要听……她不会错的，自然有办法证明他就是玉若风，心念一动，她抬手拔出涤尘。空气被一道白光划裂。
　　“姑娘，你……”男子微愕，张口唤道。
　　凌素水抿着唇，轻振涤尘剑，剑光如匹练般洒出去，男子的半边衣袖顺势落下，露出肩头层层裹着的白布，这明明是他当日为她挡镖的伤口啊。她暗松口气，没错的，这个人的确是玉若风，她终于找到他了……但是，他怎么会说不认得自己呢？他究竟在逃避什么？可看他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心下有了计较，她偏头打量着玉若风，“那，请问公子你是？这伤又是？”
　　男子愣住了，定定的看着凌素水，这个女子冷淡的表情他似乎很眼熟，仿佛看过很久，想过很久，平平淡淡的语气一直在心底回响……他却能感觉到隐藏在其中的关心，连那把剑也……他微微苦笑，但是他真的不记得，谁是玉若风啊……是他么？真的是他么？
　　“大哥哥，是爹回来了吗？”屋里传来稚气的童声，惊喜的声音有些发颤，随着声音，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口。看到眼前的架势不由得一呆。
　　凌素水迟疑的看向玉若风，“哥……哥……？”怎么会，玉家在这里有亲戚？
　　还是那小女孩先回过神来，展开一个笑容，“大姐姐，太难得有人会到这里来，我还真是吃了一惊呢，有什么话先请进屋来说吧。”
　　看着她暖暖的笑容，凌素水犹豫着，终于点了点头。玉若风凝视着她的背影，无波无绪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零星的片断，微微有些恍神，便也跟了进来。
　　“你说……他全都不记得了？”手一颤，杯里的茶水洒出了大半，凌素水惶然的看向玉若风。他却仍然在一旁平静的闲闲喝茶。她呼吸困难起来，为什么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个自称叫萧梦晨的小女孩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救大哥哥回来的时候，他胸前的伤很重，流了好多血，差点就死了，还发起了高烧，整整三天都没有醒过来，后来幸亏草药见效了，他才捡回一条命。等他清醒以后，我再问起他的事情，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全都忘了吗……过去的一切全部不记得了……是这样吗？是这样吗？都是为了她挡的那一剑？全部都是她害的吗？面对着已然忘记了她的玉若风，一阵天旋地转，凌素水心中难以言喻的绞痛起来，她看着玉若风俊美的脸庞，不敢置信的闭上眼睛……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凌素水终于忍不住开口，大概是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萧梦晨起身去收拾早餐，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屋里默然以对。“……是啊，我全都忘记了……”他的声音低沉，微微有些萧索。她偏头望过去，玉若风倚在门边，难得的淡金色阳光从他背后漫进屋里，在他脸庞上映出明灭交错的光影，他沉默着，飘渺的眼神注视着她身后的某一点，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看着他的神情，她咬唇，头还是很晕，她究竟在无法接受什么？尽管人还是他没错，但总觉得失去记忆的玉若风很陌生，陌生的让她有些……不知应当如何去面对他，他已经不是那个懒懒的玩世不恭的、会来烦她、会赖着她的玉若风了，也不会再对她微笑了吧……想到，心就会微微疼开，有丝冰凉在柔软的心底持续不断地刺痛。气氛微妙的流转着，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你还记得夜刹令吗？”疼痛让她慌乱不堪，只能随便找出个话题打破沉默。是，他失去记忆了，也许都是因为她……可是他自愿的不是么？她究竟在自责什么？她该记得的……该记得怎么做……她敛眉，狠狠在心底责备自己，不论如何，玉若风的事都不应该由她来担心，她只要找到夜刹令就可以了啊……不要多管闲事，你已经没能力管他人的事情了，她暗暗告诫自己。
　　“夜刹令？”玉若风终于走到她身边，声调有些诧异。他看着眼前苍白的女子，心底不知为何微微不安起来，她的语气……似乎变成冷清的调子，没有一丝起伏。
　　她抬头，眼神又复清冷无波，“是，夜刹令，我就是为这个而来。”
　　玉若风沉默，她的语气还有口中吐出的字眼……很熟悉，熟悉到让他一窒，静谧的脑海里似乎浮起一些浮光掠影的片断，沉吟良久，他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是什么。”
　　她越发焦躁不安，蹙起眉头，忽然起身，身形一晃到了玉若风面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对准了他的胸口，下一刹那就可能透胸而过。她恨恨的看着他，又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些什么，只是想逼他……逼他……
　　究竟是想要怎么样呢？她……也不知道了啊……
　　他看着她，视线温柔的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她咬着唇，清冷的眉眼间透不出她的情绪，但他却莫名的感到眼前的女子心绪在混乱。“凌姑娘，你要杀我？”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凌素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手微微的颤抖起来。他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杀他，又怎么能杀他……脑海里有些再也忽略不了的杂音，从刚才见面开始她就开始恐慌的声音慢慢的浮出，她闭眼，再努力睁开，终于想起，在他落崖前曾中了夜刹门的断魂散，而从相遇到现在，他只是慢慢踱步，她一丝也感觉不到他有运用内力的迹象，难道，难道他的武功……？！
　　避而不答他的问题，她垂下涤尘剑，转开头不看他平静到让她惊惶的视线，只是紧紧咬唇，想要克制下自己的颤抖，“你……不会武功了？”声音有些发抖，他也忘记了……他也忘记了吗？她突然发觉自己还会恐惧，而恐惧，竟是来自他，只是恐惧他把一切抛弃，把他的武功，他的家人，还有她全部都忘记……
　　“我不会武功。”
　　肯定的答复让凌素水的心突然紧紧的抽痛起来，夺去了她仅存的思考能力。
　　这个人，为了她，究竟失去了什么啊……
　　眼前的玉若风……离她很远很远……她恍惚起来，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那种失去，被伤害的痛，她再不想经历第二遍！只是这一回的痛，却是为了他……他，很危险！自我保护般的，她心中开始恐慌，她务必要离他远一点！只要拿到夜刹令……定了定神，她出手如风，点了玉若风肩头的肩井穴，青光一闪，剑尖在他衣服前襟破开一个大口子，当啷一声，一道金光坠下。夜刹令！
　　她眼明手快的一把抢过，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好扭身向门外冲去。他呆在当地，微愕的看着她转身向屋外掠去，想要追上去，脚步却移动不开，“凌姑娘！”他急忙唤道。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的心忽然重重的揪起，她走的很急，更像是逃……那种匆忙，似乎是要就此离开他的生命……
　　听到他的呼唤，凌素水脚下忍不住一缓，竟然舍不得，竟然想留下？她究竟是怎么了？！本能的只敢逃避，她甩下心中的所有想法，身形展动奔出茅屋，向着密林中掠去。
　　“凌姐姐！不要过去啊！那边是……”萧梦晨从后面的茅屋里端着早餐走过来，看到凌素水掠过的方向脸色一变，慌忙叫道。
　　凌素水恍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几个起跃，纤细的身影便隐没在层层树影后。
　　萧梦晨追了两步，却根本追不上她。眼见她前去的方向，脸上神色焦急，却也不敢往那边去，她跺了跺脚，嘟起小嘴，“凌姐姐怎么往那里去……这可怎么办……”
　　克服腿脚的酸软感，玉若风抢出屋来，“怎么了？那里是……？”看到萧梦晨的慌乱表情，一直平静的脸上此刻是掩不住的惊惶。
　　“那边是瘴气起来的地方啊！凌姐姐不知道瘴气的厉害，没有服下避秽药，可是会中瘴毒的啊！怎么能往那里闯呢！”萧梦晨焦急的绞着自己的双手，“现在没有避瘴气的药，我也不能过去……怎么办……”
　　“你说什么？”乍闻此言，他一直平静的心湖突然巨震，心底泛起深沉的恐慌，她如果中毒……不知道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但心中却隐隐有着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决心，他必须去救她！如果他现在自己乱了阵脚……玉若风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扶住萧梦晨的肩膀，“小晨，不要着急，我去带她回来。”萧梦晨震惊的抬头，“大哥哥，你在说什么？！”却讶然发现，他深邃的眼瞳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坚决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