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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缠痴一梦(一) ...

  •   无安将一盘子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合掌道:“住持,这是今早夏王爷命人送来的荔枝丹。说是送与住持吃的。来送东西的僮仆还提醒说,夏王爷知您爱吃这种果子,趁着熟期,一早刚摘的。”
      正在榻上面壁打坐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无安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住持都不看一下吗?”
      了然依旧阖着眼,没有应话。
      “无安下去了。”小沙弥合掌鞠了个躬,转身出去,把门又重新关上。
      了然慢慢地睁开双眼,静坐了少时,又闭上,继续坐禅。桌子上的荔枝,还残留着些许水雾。
      明化三百一十年,西北边境传消息至京都——邻国进犯,战乱又起。朝廷不得不派将帅再次出征应战。天子无道昏庸,亲佞远贤。沧溟泣说,争奈民不聊生。时隔十三年,这个在风云跌宕之中摇摇欲坠的王朝,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试图挣扎出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泪哽山河为谁痛,黄沙非怒国与家。
      夏祁渊走了——请缨关外,回到了昔日的铁马嘶鸣、金戈嗜血,令他厌恶至极的战场上。留下了身后一座偌大的王府院邸,还有一段无名之情。
      了然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两天了。
      “大师怎的现在才来?”小四站在大门口喊着,口吻中不无抱怨。
      了然听他说夏祁渊已经离开,面色霎时惨淡无神。
      朝廷兴师动众派人出兵退敌,百姓中征兵又起,闹得人心惶惶。当他一听说那人已被皇上钦点为护国将军,估计不日便将被派往西北抗敌一消息,便匆匆赶来了这里。未曾想过竟晚了这般程度。
      “王爷并未来信告诉贫僧出征之事。”
      小四跺脚,“那还不是因为大师这段时间不愿来见王爷!”
      了然看他。
      “咳咳,那还不是大师连着这几个月来不愿应王爷之邀请,前来王府讲经。王爷想禅师恐诸事繁忙,便不再特意相告。”
      他把‘特意’两字故意念得重了些,了然顿觉连日来的杂念又堵塞到了一块儿。
      “贫僧……”
      “如何?”
      某人不知该说什么,这是事实。
      小四见他沉默,心下更恼,“此番出征,生死俱未卜。大师可想过,若是再也见不到王爷了呢!小僮虽然不知道那日王爷和你都说了些什么,但在之后的日子里,无论王爷怎么写信给你,大师都毫无回讯。我真替王爷感到心痛!就在他走的那日早上,他还专门派我给大师送去今年刚熟的鲜荔枝,可大师竟还是闭门不见客。”
      小四的胸膛起伏着,“大师可知,王爷临走时什么话也没留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任何希望!意味着王爷觉得自己即使死了也已经无所谓了!王爷说不定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平安归来了!”
      生,非无可恋之物,奈何情若死,不若无生。——为情痴死的人。
      一直站在了然身后的无安从刚才就听得一头雾水,摸着脑袋道:“施主这是何话?且不说我家住持并不知道夏王爷要率军出征。就施主方才所言,好像夏王爷回不回来会对住持影响甚大的样子。”
      “小和尚,你什么都不懂!”小四又看向了然,严肃道:“不过我也很想知道,我家王爷回不回来,会不会对了然禅师有所影响。”
      无安上前几步,仰着头问向了然:“住持,他说我不懂。住持可懂?”
      了然低头去看他,眉头又锁几分,却只缄默。
      无安遂看向小四,小四脸颊气鼓鼓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了然。
      “大师倒是说话啊!”
      无安又看了然,了然此刻眼神飘忽,脸上一副病痛难忍之色。无安不解:“住持,您怎么了?气色极差。”
      小四也发觉这一点,心下顿时收软,还有点自责。
      “大师,你还好吧?”
      “无妨。”了然晃着佛珠,难受地挥着手。
      “小僮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大师?”
      小四在那人面前挥了挥手,了然却只觉小四刚才那几句话一直萦绕于脑海,挥之不去,使得他心口蓦地一番剧痛。
      小四见他额头都开始发汗,担忧道:“大师,你没事吧?”
      “施主可愿先带我们进去,六月暑热,住持莫要犯了暑气才好。”无安扶着了然,小四有点后怕的嗯嗯着赶紧将人领了进去。
      进到清凉的屋内,小四找人去煮了碗消暑的清茶与了了然喝。无安也跟着喝了一碗。小四见了然坐在那里,气色微缓,方才安心少许。看到了然看向自己,僮仆不禁自责道:“大师。小四错了。小四不该如此冲撞大师的。”
      了然见他愧色难当地低下了头,劝慰道:“施主无需自责。贫僧并无责怪之意。”
      小四抬起头,了然拨了拨手中的菩提子,口间掠过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两人互相看着,不知话该继续从何起。
      无安见他俩都沉默,便冲着小四解释道:“今日住持前来,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夏王爷的。如今……”
      “东西?”小四疑惑,走到了然面前,“大师要交给王爷何物?”
      了然从座位上沉沉地站起来,“阿弥陀佛。”
      小四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话和东西,了然却合掌颔首,“多谢施主清茶,贫僧告辞。”
      “大师现在就走?”小四转着身,侧开道,“大师还没有说,要交给王爷的东西是何物呢?”
      无安见了然闻声不答,也不回头,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四见他俩就这样走了出去,烦躁得又跺了跺脚。
      在回寺里的路上,无安问了然为何不理会小四的问题,了然依旧不说话。直到下了马车,进入寺里,了然始终不言。而是选择将自己独自关进了禅房里。
      一个‘佛’字,囊括了所有边幅。
      了然站在地上冥思,墙上的挂字,无力地安慰着这个眼中生泪的人。
      不是因为心痛,不是因为遗憾,也不是因为后悔。
      一切,皆因内心的恐惧。他所恐惧的,非这间禅房,非寺间清佛,非夏祁渊,更非自己。但也许正因为这一切,他才恐惧。
      佛明无边,但求经纶度世人。如今痴儿再去,菁华浮欲生梦里,孰解天意。
      了然颤抖着动了动,在自己怀中摸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夏祁渊送他的那串念珠。
      再看看自己的菩提子,这便是今日他所打算送的东西,一串伴了自己十年的佛珠。
      于他,这串佛珠即是自己。
      把这两条念珠放一块儿,了然忏悔般的跪下,头磕在地,口中梵语唏嘘。
      顶礼佛足,实相乃物,无相乃缘。拈花一笑无声,囚得尘间世人的,有人道是缘,有人道是物。或缘或物,饮一捧那情水,自知中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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