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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為 ...

  •   说到底温暖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以前无法理解的东西却真切感觉到了。

      有种「啊,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的感悟。

      那天他花了好几个小时让我的系统维持稳定,视像总算不再出现色斑和缺失之后我便注视着他赶紧修复这片土地的保护装置。

      他从来不是个安静的人,那天他却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第二日,他才对接驳着好几条管子躺在维修台上无法移动的我说:“……我们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次我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虽然仍然无法理解,但我想我不需要他的解释了。

      那种感觉一定就像我看见那个小黑点被白光吞没时的感觉一样吧。

      比起身体停止运作更恐怖的感觉。
      这就是死亡吗?

      仔细思考着,却又总觉得有些淡薄。

      到了第三天他才第一次休息,满脸的憔悴已经到了健康指标的边缘,我现在的样子无法帮他准备早午晚餐,连维修室都无法出去的此时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定时进食过。

      不过在休息之后他恢复得很好,他花了半个月把我修理好,等到我能下地后便帮着他一起修复被余波损毁的器材和家俱之类。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想了想,趁他吃饭的时候带了种子和简单的工具出去,把后园里破烂的蔬菜清理掉,种下了新的种子。

      看着覆盖过黑土后看不出一丝痕迹的地面,再看看四周幸存的果树,我好像明白了种植的乐趣到底在哪里。

      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他在屋子的门边看我,没有笑容的脸在阴影下有些恐怖。

      “…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喃喃着。

      “为什么?新鲜食材的储备已经不多了。”半个月前的爆炸摧毁了大片种植区,只有屋子附近第二层防护墙后的小型种植区没有太大损伤,但也必须再增加补给补足被摧毁的部份才行。

      “因为……”他看起来很痛苦,眼睛渗出被命名为眼泪的液体:“已经没有了…没有人再来食用那些农作物了………”

      为什么要哭?他也像孩子们一样不想离开这里吗?那就不要离开好了,我会陪伴他一起留在这个屋子里,维持他的快乐。

      “孩子们也不食吗?”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更多眼泪从他眼里流下。我笨拙里摘掉沾了土壤的手套,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他突然抱着我,不宽的肩膀在我胸口颤抖。

      “……孩子………已经没有孩子会来了,没有了…没有人再来了……”感受到胸口布料逐渐扩大的湿意,我却不知道怎么停止「哭泣」这件事。

      作为他的创造物,我能做到大多数人类能做到的事,例如维修、下厨、照顾人类等等,那是因为我的程序中储存着这些事情的资料,学习功能也足以应付大多数简单活动。简单而言,我只会模仿人类的行动和执行脑内储存好的程序,像「安慰别人」这件事虽然被归类在「照顾」里面,安慰的方法却无法自行选择。

      「安慰」并不是强行执行的程序,可是即使判断是否执行或者执行哪一种方法,对我而言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我刚醒来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执行过非强行执行的程序,刚开始和那群小孩相处时也是,无论小孩哭泣还是摔倒我都无动于衷,因为只要没有受伤我就没有去「照顾」的义务。是他教会了我应该去扶起摔倒的小孩子,递上一块糖果或是甜食,哭泣也是尽量制止的事情。

      在第一次按他的说话做了以后,我惊讶地看见小孩停止了哭泣,露出代表快乐的笑容。
      那个画面深深地刻划在我的记忆体上,因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

      再之后,我学会了不是每一次哭泣都能用同一个方法解决,在无法确定哭泣的原因前随便选择方法只会让结果更糟,自此之后这个功课就越来越难做,我也变得越来越笨拙宁愿只是抹走眼泪就算了,决定安慰的方法对我的运作简直是一种机械式的酷刑。

      幸好他似乎不讨厌那么笨拙的我,小孩们也是。

      但是这次我不想单纯只抹去他的眼泪,我希望他快乐,这个愿意和灌注到我核心深处的命令并不违和。

      于是我抬起他的头,用比手指更笨拙的方法轻轻吻上他。

      他似乎楞住了,这个反应让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
      吻、拥抱、身体接触在我的资料库里是让人类感到舒适的最好方法,也是安慰人的方法之一。所以在吻过他以后我重新拥抱了他,让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尽量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虽然我不是人类,我无法达到你的期望,”我感到一阵挫败,带着莫名其妙难受的感觉询问他:“但我会一直陪着你,没有人来你会寂寞的话,我也会一直在这里。如果是因为没有人食用你种植的作物,我也一起进食吧好吗?”

      接着我补上一个必要前提:“不过首先你要先为我装一个有机物储存装置。”

      无法判断他哭泣的原因的我真是太差劲了。
      无法选择最适合安慰的方法的我也很差劲。
      所以我只能列出可能触动他哭泣的关键词,希望用有限的条件来解决。

      这么差劲的我不知道会令他多失望。
      这样想着,我却看见他露出了笑容,明明还在哭泣却同时在笑。

      “谢谢你。”

      无法理解,但是我觉得那个景象很美丽。

      …………………………
      …………

      几日后我们去了城市的旧址一趟,我开始理解到也许人类的死亡和我的死亡在本质上有着不同的地方。
      那些尸体,不管是化作黑色的粉尘还是焦尸还是完整的,都和我不一样。如果说我的死亡还会保留身躯,残破或者生锈也仍然有零件存在,人类的死亡大概就是什么都不剩吧。

      原本存在的消失了,不管保存得多好,人类的尸体仍然会自行分解、腐败、化作更微小的份子回到世界里,那是生物化学的一环。而我的身体有机成份不多,更多的还是金属和塑代物,从循环的角度来看我大概算是无法死亡的,只要核心保持完整,再过多少年被人启动也会重新醒来。

      而人类如果死了就会消失,消失了的东西是无法回来的。

      死亡大概就是这样吧?

      灰色的城市变得更空洞,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他没有停留太久就决定回去,只带走了一些维修必要的材料。

      回去的时候他看起来依然很不好,但眼神已经不像之前那半个月一样空洞,也没有再哭泣。

      回去的路上我们决定了恢复防护墙中的生态环境,起码应该把死去的树木再次种植才行。
      因为树木死了也会消失。就这点来看,死去的树木比起我和人类更相似。

      “不对喔。”他指证我的错处:“树木死去会化作养份,只要有种子,下一代反而会生长得更好。”

      “人类不可以?”
      “是的,没有人可以从另一个人的尸体上得到益处,即使尸体会成为腐食生物、微生物、细菌等等的养份,再回到植物、动物、人类这样的循环,但却没有人能直接用另一个人的死亡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养份。”

      “所以即使你死去我也无法利用你的基因再复制你出来吗?”

      他楞了一下,好笑地摇摇头:“你是哪来那么奇怪的想法……不可以喔,就算从基因到外表和我一模一样,那也已经不是我了。”

      “我明白了。”
      我点点头:“人类果然和蔬菜不一样啊。”

      “那当然,不过……”他顿了一下:“人类最终也是要埋回地里的,虽然不会长出什么就是了。”

      “你也要吗?”
      “是的,所以请你在我死后把我埋在那个山丘上,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想在死后看着这座城市。”

      他话中所指的山丘是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从前门穿过草坪有一片地势向上的土地,与其叫做山丘不如说只是个土丘,有时他会带着我到那里散步,从那里勉强能看见城市的影子,也能感受到清爽的风,偶然会有一种叫兔子的四足动物从那山丘上跳进菜园偷吃。

      我无法判断那里的风是不是「清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想要被种在那里,但既然是他的愿望我就一定会做到。

      “我明白了,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种在那里的。”

      我认真地点头,然后他笑着打了我的头一下:“是埋不是种啦!可别指望我给你长出一棵树来,笨蛋。”

      回去后他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按照约定我们开始收拾附近被摧毁的树林,偶然他也会在家里拼一种立体积木,那时候我就会在旁边看着他,但无论看多少次,我也无法不按照他的拼砌步骤搭建起没有见过的船来。

      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的程序里做不到「想象」和「创作」这种事,与此相近的我只有「推断」和「模仿」的能力。

      因为他变得不爱外出,种植的事也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才发觉看似简单的只是浇水松土的工作原来这般复杂,因为生长中的植物会产生变化,所以对应的改变也很重要,这点正是最难的地方。

      类似的新鲜事物很多,我开始建立新的行为模式,旧有的习惯也一一改变,其中最大的一样也和种植有关。

      自从不再种植之后,他还是穿着那些白色的衣服,不过那是因为我们也制作不出新的衣服来,不管怎样我再没理由建议他换上深色衣服了,这也让我有些不习惯。

      除此之外家里也安静了很多,我开始明白「再也没有孩子来这里了」的意义,那个意义就是家里会变得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死气沉沉,也少了很多要做的事。

      有孩子在的时候我总是忙碌的,因为他们会和我谈话,偶然会破坏一些东西,弄洒牛奶之类的小事也要立即处理。此外还要陪他们进行游戏…我不理解的游戏。这些小事都很零碎,却占据了我一日中的大部份时间。

      现在时间空下来了我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我想他也是一样,他开始会看着外面发呆,在做完预定的工作后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直到不知不觉睡着。

      作为唯一可以谈话的对象,他和我谈话的次数更多了,大多数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此可能令他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我还活在这里。
      他偶然会这样说。在我看来正是因为他没有死才活着,可是他本人好像不是那样看的。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我再发明什么也没有人会用到,即使我再活下去也没有人会来。我代表了什么?我仍然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无法理解,但我想那正是人类特有的意义吧?因为是人类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才会难过和快乐,才会拥有生长和死亡。

      …………………不由得有些羡慕。
      那一刻,我有些渴望地想着:如果能成为人类就好了。

      那样我就会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哭泣了吧?
      不再那么笨拙的我,也许也能符合他的期望了吧?

      我是这样想的。

      “要怎样才能成为人类?”有一天下午我这样问他,他一手拿着洗净的洋葱,挑着眉看向我。

      以为他听不清楚我又再问了一次,然后他笑了。

      “你想成为人类吗?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迟疑了,总觉得说出口感觉很难为情。

      他有趣地打量我,笑着用沾了水的手拍拍我的头:“你已经是了啊。”

      已经是了?为什么?什么时候?
      可是不管我再怎么追问他也拒绝告诉我答案,最后就变成一场你追我逃的嘻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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