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帆X高英杰]青梅莫赴酒》森犀

1、一

　　北边冷得早，白露过后，天气便渐渐转寒。
　　黄栌换得一树绯红鲜艳，远远望去，犹如粉遮雾拢，烟气萦枝，衬着国槐墨绿如云的树冠和泛金的银杏，竟压过了其他种种好时节，望之美不胜收。
　　然而袁柏清却无心于此，他推门而入时，满心只牵念着手中的药匣和云母屏风后，倚在榻上闻声回头的那个年轻人。
　　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仍不忘对自己微微一笑，温言道，柏清。

　　他心里悄声一叹，颔首说，掌门，该服药了。

　　高英杰因天魔音所激，险险走火入魔，虽勉力自拔，心智仍旧受创甚深，更何况他常年炼丹施药，体内本就积累了诸多药力，如今发散出来，竟反噬气血侵入骨骼，化作了缠绵的毒丝，自回到总坛以来，卧床已有数月，病情仍旧反反复复，不见丝毫好转，甚至遇上了好几次凶险，若不是……

　　心不在焉地想着种种琐事，袁柏清依然手脚利落地将熬制好的汤药端了出来，腌得乌紫晶莹的梅子盛在白玉玛瑙碟里，放在旁边，浅浅的一层，糖渍黏稠香甜。
　　高英杰素日里倒不在意这些，只是见他为人体贴，心中少不得也有一丝感激。
　　苦涩的药汁入喉后，他拈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袁柏清收拾了东西，随口问道，先前在看什么？

　　……看邓长老和太师叔呢，高英杰轻声回答，又向窗外望去。

　　微草堂开宗京师，虽是威震江湖的大派，总堂却端正严整，无一丝骄奢气象，唯有堂前两只千年玄铁打造的狮子暗蕴威严，就连掌门居所亦修造得清澹雅致，只是地势格外居高，打开窗便能俯瞰整座堂院。

　　袁柏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湖边水榭中坐着两个身影，似是对弈，一者葛袍方巾，手持黑子，仿佛正在思索棋路；
　　一者青衫鹤氅，慢悠悠地摇着雪白的羽扇，神态清闲，气度却雍容高华。

　　方士谦。

　　江湖上从不缺名医国手，如今霸图堡的那位张新杰副堡主亦是有名的泰山府君在世，活死人肉白骨，然则转去二十年，若问一句谁是当今杏林之冠，十有八九便会提到方士谦的大名。
　　所谓医神。
　　就连袁柏清自己所习医术，亦是他流传下来的手笔。

　　整个微草堂都为掌门病情闹得人仰马翻时，还是邓复升想尽办法，亲自出马寻回退隐已久的方士谦，请他为之延治高英杰，方才稳住局面。
　　只是方士谦潜心修道，早已不问红尘久矣，如今再现尘寰，更是一派谪仙风范，叫人摸不清城府深浅，所欲为何。

　　袁柏清思及至此，自言自语般道，太师叔闲云野鹤，也不知能在总堂留多久。
　　越久越好罢，高英杰眉宇间有些恹恹，声音却依然轻缓柔和，太师叔难得回来一次。
　　若在平时，那自然是如此了，袁柏清心想，只是最近高英杰病倒，堂中紊乱，突然横空出世个前任医神，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忍不住劝道，掌门，按说此话最不该由我来讲，但如今情势，只怕不能久留他老人家啊。

　　嗯……高英杰黯黯的一双眸子犹如止水，不见丝毫波澜，只道，我心中有数……柏清勿忧。

　　高英杰现下病着，精神很不好，他自是勉强清醒着与袁柏清叙着话，后者察他颜色怎能不知，好不容易劝他睡下了，出门就碰见刘小别，急匆匆地想往屋里去，好歹叫袁柏清拦下了，说清楚情况后，刘小别纵是不甘，也不愿去打搅高英杰片刻休息。
　　两人顺着遍植紫穗槐的小径往前厅走，袁柏清也开口问过有什么事，刘小别答得含糊，袁柏清心知必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私秘，便也三言两语地带过了。
　　走到通往袁柏清的院子分岔前，他告了声辞便回去了，徒留刘小别漫无目的地瞎晃悠，忽然听到外堂传来了几声刺耳的喧哗。

　　到地一看，只见堂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下，柳非不知为何动了鞭子，虎虎生风，狠狠抽了一个下级弟子几记，随后厉声道，去收拾行李！滚出总堂！
　　她闹出这样阵仗，旁边自然也围了些人，只是惧于淫威，竟无人开口劝解。那挨训的弟子也狼狈得很，不曾求饶，然而与其说是硬气，倒不如说是一副自愧理亏的样子。
　　若在往常，刘小别知有管事弟子，自不爱搭理这等闲事，但他冷眼观来，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而柳非素性骄横，又是少有的女弟子，辈分也高，连高英杰待她都客气几分，旁人哪敢出言。
　　眼看不成样子，他不得不开口阻止，好了，柳非。
　　柳非闻声横眸，见是他，方才敛了敛怒气，冲那弟子吼道，还不快滚！
　　她厉眼一扫，旁人也乖觉地退开了。

　　待人群散去，刘小别方问，那人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哼，臭小子讲话难听得很，我才不要污了自己的嘴！柳非气哼哼地答道。
　　刘小别翻了个白眼，然而他们俱是出身微草，从小师姐弟下来，到底比别人多几分亲厚，又说，那也不好直接就赶了出去的，你总要跟许斌说一声。
　　——这却是替高英杰操的心。
　　然而他这话正戳了柳非的脊梁骨，令她忍不住提高了腔调，不跟许斌说怎么了？！他以为他现在就真正是掌门的威风了？！哼！英杰还在呢！
　　你小声点。
　　刘小别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扯到这话了。
　　还不是有人说英杰好不了了么！柳非忿忿不平地说到这里，又赶紧呸了一长串以示失言，且不说英杰肯定会没事的，就算有点什么，也轮不到他许斌这个外人！
　　柳非噼里啪啦地倒起了豆子，竟有几分蓝雨阁剑圣的气魄，只可惜听在刘小别耳里，却是分外聒噪，惹人心烦意乱，然而他好歹从这不歇气的言语中分出了重点；

　　——无外乎他们这些本门出身的人和支持许斌的那些弟子生了些龃龉，这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好了好了，刘小别有些不耐烦，你跟着别人瞎起哄什么，一来许斌也不是那样的人，二来英杰明说了这段日子让许斌管事的，你这样一闹，折的是英杰的面子。
　　柳非被他噎住，急赤白眉地瞪着刘小别，没过一会儿又不甘心地呛了回来，面子算什么，总比折了里子好！
　　英杰那么心软，谁知道会不会被灌了哪里来的迷魂药！你也不要瞒我，这次在金陵你们又撞上了乔一帆是也不是，当初英杰就为他吃尽了苦头现——
　　柳非！
　　刘小别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又见这师姐满脸倔强更甚，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不是都说好不提这些了么，你就别让英杰闹心了。
　　柳非还要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蓦然一红，叫刘小别瞥见，略嫌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阵子，柳非才开口，小别……太师叔都回来了，英杰为什么还不能好，难道他真会……跟掌门一样……

　　英杰现在就是掌门，刘小别闻言，冷然回首道，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