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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高贵冷艳的童颜二笔脸 ...

  •   南靖天记得景小岚的神情,有如救他那日,眼里蒙着层纱,看不清波澜。
      余一将衣摆从兜里掏出,洒在地上,南靖天忽然伸手抬起他腰间的那颗玉蝉观望。
      祖父给的。余一说,随后又问,前辈你跟我祖父很熟吗?
      南靖天正眼落回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不熟。说罢又将佩件放回去,轻轻按了按。
      然后指着余一的胳膊说,你的手,方才接上,现在约莫已长好了筋肉,可以动了。
      很显然余一满脸上写着不可能,没什么反应,南靖天直接扣住他的手,仔细地将裹覆之物慢慢卸下,抹净残下的黏着药物。风吹过时,反顿觉凉爽,手臂果真不再疼痛,并且活动自如。
      余一心情好很多,赶紧谢过前辈,正还想夸赞医术多问几句,忽闻草丛间细碎动作,一只嶙峋黑爪耸动而出,关节咯吱作响。借着月光映射,腐肉繁生聚拢,成了只千疮百孔的手臂。
      余一记得这具截断手脚的活尸,草地里静躺着。他现在也明白手臂的治疗是个什么原理了。
      南靖天看着小脸刷白的余一,低头从袖口里掏出个花虫图案的剔红方盒,手掌大小,映着凉光,鲜艳得触目惊心。上头刻着只蝉,斑点薄翅,露两节身,与自身挂件无异,打开后,淡黄缂丝中捧着一粒乌金色药丸。
      南靖天说,你将这个交予情剑庄庄主。
      余一想起自己所提景阳派公孙乘失药一事,赶紧将物品揣好。
      南靖天说,事不宜迟,再者天色已晚,我实在不想留你。
      余一说前辈你太客气了。
      南靖天挥手,起初那与他身形相似的黑影蓦地出现,余一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颤抖地问,前辈我一定需要他带路吗。
      你觉得呢。南靖天说。
      黑影如同鬼魅般在石缝外游荡,余一捏着怀中的盒子冷汗直冒,问南靖天,前辈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南靖天结果还真有,他说,你就告诉山下的人,此事我已仁义至尽,不用再来了。
      他说这话,突然带上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沧桑。
      末了回头莞尔一笑,余一吓得浑身激灵,转身迈步的动作可谓连滚带爬。
      黑影用种奇怪的方式行路,背部还在,而那糊纸似的隐约正脸却总觉盯着余一。
      从药谷行出,如同梦境。刚过树荫,小黑果真站在外头那片空地旁,低头抱着剑,身形修长,衣尾翻飞。
      余一回头看看如同死境般的地方,怔怔出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跟小黑对上眼时,小黑问他有何收获。余一说,没什么问出来,倒是折了支胳膊。说完晃晃自己的左手。
      哦对,还有一件。余一从怀中摸出盒子,交予小黑,给情剑庄庄主的。
      就在那么刹那间,小黑将药丸捏在手中时神色古怪,转眼又放回去,交在余一手里。
      两人行马归途,仅剩高月借光,小黑依旧走在前面,单手拽着后面那匹马的缰绳,身边即是悬崖,而药谷那快黑地,在山路间如同转经轮般渐行渐远,受遮掩而去。
      两人之后依然无话,行在平地上余一心神不定,将东西小心掏出来,定睛观察,开启盒盖手握药丸,下方的那片复叠的缂丝,隐约在第二层透着字,拇指拨开,正中写着自己的名字。
      余一。
      余一有点诧异,将叠好的缂丝整块拿出,竟是厚重,仔细拆开,首先排小字,还能看见后面点点图案的影。
      小黑突然回身,见余一正出神,便问他怎么了。
      余一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南靖天这个人太玄,盒子这里说不定有毒有机关。
      小黑说那有么。
      余一很失望的说没有。小黑默默转回去继续行路,余一看着他,将缂丝贴身揣好,盒子放于别处。处理妥当后,余一意思还不打算回薛井镇,两人先回龙池歇息,然后再做决定。
      夜色由浓转淡,渐渐露白,淋了身水汽,龙池小栈的店小二开门板的时候看见这两个人,瞬间脸都绿了,东西丢开慌慌张张回去找老板,余一觉得这简直就是自己见到南靖天的情形。
      小黑去喂马,余一在里面安抚老板,腰间掏出粒银晃晃的明珠,落在桌上斑驳水色,老板的神情似乎更加恐慌,余一闭眼点点头,拾起来放于对方掌中然后合上,说这并不是上好的,先前打坏了您的店我心里有愧,老板您且放心收下罢。
      之后老板变了脸的愉悦就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小黑回来看着满桌的鱼肉陈酿,余一磕着酒糟小青蟹,老板慈祥怜爱地替他整理衣冠捶腿倒酒。
      余一吐掉蟹腿,抖着腿。仰望沉默的小黑说,在下呢,是没什么本事,就是祖上比较积德。小哥你要是以后在明空城混不下去,就过来帮我做事,毕竟败家产这种重活,在下一个人实在是负担过重啊。
      手拍胸脯中感受到小黑依旧冷淡的视线,余一规矩放好腿,咳嗽两声,然后低头咬碎蟹钳剥肉。
      老板见小黑意欲离开,立刻笑脸相迎,说方才特意给小相公和少侠安排好了花溆小筑,整个龙池只此一间,风景别致,然后又问,少侠可是要去休息。
      这个时候店小二很有眼见地赶紧过去带路,余一见他一声不响的离开,半身扑在桌上向前拉住他的衣服。
      你累了啊。余一说,我让他们给你打点热水洗了再睡。
      小黑轻松脱开就走了。余一立刻又换左手紧紧拉住。
      你你…你等等。余一连忙给他递过去个碗,说那你好歹吃点东西再走吧。
      小碗热腾腾的白米饭,边上围着肉,正中铺着满满层青白蟹肉和黄膏,浇着层姜汁花雕卤。
      情绪高涨地吃着蟹腿,把其他地方的肉全部拨进碗里直到小黑进门。
      余一见他没有接的意思,又配了双筷子,低声微弱地说你多少吃点。你都不吃东西,我怕你饿。
      要不,你现在回房间路上吃?
      店小二听着不经意黑了个线,接口说还是我拿着吧,替小相公放桌上。
      话还未完也还没来得及动作,小黑却把碗给拿住了。停顿之中,余一见他一手拿剑,一手端着碗饭还夹双筷子,酷劲十足地跨门离去。
      早知道就让店小二拿着了。
      饭毕,余一毫无睡意,这是天已大亮,转进小筑,停在外围走廊,挑了个僻静地坐下,将那张丝质的图文小心展开,观其褶皱层次,发现每回只能展开一层,猜想这是刻意要求逐次读之,静思片刻,只先揭开名字下的那一面,黑字写着余一过后,竟是片小巧地白字小画,娟秀别致。余一眼睛发涩,闭目小会儿重新睁开,描着串青蓝的三折手珠,而旁边只有三个字,情剑庄。
      余一觉得这字体分外熟悉,但又无从辨认。
      再往下,便是另外一褶。略略思索番,余一又将其包好放回怀中。
      店小二打着桶热水从上面下来,正巧碰上回房的余一。老板特地嘱咐接得后山的泉水,煮把艾草,又兑了大碗药酒,去尘土及疲劳最好。
      两个人一齐抬着木桶刚进门,就嘱咐店小二快些注水,从药谷出来余一就很想洗去满身的血腥气,店小二准备跑第二趟时,自己便毛毛躁躁脱下了外衣,刚把腰带挂在耳朵上,只听见店小二大声说,呀,少侠这是睡了么!
      余一本没料到他竟会老实地待在房里,赶紧又将衣服穿回去,还边说,多半是累了,这会子睡觉也挺正常。说完向里望去,床上空无一人,眼睛下移,小黑直挺挺正脸贴地。这个造型,用摔来形容更合适。
      平时剑不离手警惕得跟只鹰似得人,没想到睡相这么特别。余一和店小二手抱胸杵在那里观赏小会儿,啧啧称奇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紧接着两个人夹杂着惊声冲上去把小黑翻了个面。
      这你妈哪是睡了!
      抱住其头部,眼见小黑脸色果然很不对劲,眉头紧缩。眉,眉,剑眉入鬓,挺鼻薄唇,丰神俊朗……余一你是不是有病!
      余一狠抽自己一耳光后,与店小二合力将他连拉带扯的弄上床,探探小黑的额头竟有些发烫。心里大惊,想小黑到底身怀绝技,少有人能近身,难不成是中招被人报复。
      寻思不通,先让店小二取毛巾,余一开始用力拍打着小黑的脸。
      小黑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小黑,小黑,小黑。
      啪啪啪的脆响,店小二有点看不下去了,手指点了点余一,说那个,我现在看了下,少侠这个样子,八九分是喝醉了。
      余一说不可能他就没喝酒。
      店小二说,错不了,我在着客栈,这喝醉的人也看了不下数百个了。这面色腻红呼吸沉缓的,您倒是想想,少侠可喝过酒的?
      余一抬起头眼睛乱瞄,看见桌上那个已经空掉的小碗。
      店小二又戳戳他,小相公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起呆来了。
      余一伸手脆弱地指指桌子说,若真要算起来,总共就两勺。
      店小二安慰道,见怪不怪了,有人许就滴酒沾不得的体质。早些年也见过一人,谈吐姿态不在少侠之下,喝一小盅就开始发酒疯,最后撞桌子上还吐口血,着实闹得不清。语毕,安顿好两人,阖上门便回去了。
      小黑呼吸比先前轻松了许多,余一手还绕在他的肩上,店小二中途来了趟送解酒汤。余一说房间里湿冷,想晚上送两碗小汤圆来,只一碗放酒酿便可。店小二答应了。
      小黑睡眠很浅,片刻便挣扎起来,掌放于膝盖坐在床边,余一也洗完了澡,衣服穿得松松垮垮靠窗半躺着,从抽屉里翻出来把扇子,有意无意地摇晃。他从看到那张图画,便十分清醒。见小黑调整好呼吸,爬下去给他倒茶。
      小黑此刻脸颊酡红都分不清到底是醉得还是打的。
      很显然是打的,指印都在呢。
      余一说你怎么就睡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就在这里歇一宿吧,明日启程。
      对方难得靠过来喝完杯水,很久只问一句,要回薛井镇?
      余一摇摇头,说你再陪我去个地方,我尚有些疑惑。说着又将盒子拿了出来,指着问,你可看出来么问题来。小黑依旧不吐字,余一望着他,说我总觉得我祖父在给我下套。
      下午小黑不在房内,四处摸不着踪影。余一借了老板的画舫,独自绕龙池玩了圈,池水并不大,四处也不见有源,静得如同面镜子,船到了中央便进退不得。余一仍由其困住,铺开张纸,研些墨,唰唰地响起落笔声。
      纸不同往常在家使用的宣纸,质地耐磨,有毛面且不透光,容易收藏携带,祖父说是出自东南方的一个小岛国,纸名译叫侯冷。
      传出景小岚死讯已有数日,江湖中大都只道快了人心,却并未有过多愉悦。
      细数来此人作恶无数,招致仇恨是咎由自取。正道如今痛失领袖,再不能寻出匹及左赫之人选,多少有些人心涣散,眼下其他势力均蠢蠢欲动,情剑庄虽有心但不曾插手,明空城尚处中立观望偏多,至于鬼殿动作更是不明。
      仿佛本由仇恨开端,末了却无关仇恨。
      当时什么情况,余一还是知道的,半夜屋外忽然树影耸动,来了不少人,父亲推门而入安抚他睡下,之后却被叫了出去。
      他心里不淡定,披了件衣服,开门远远看着亭子里的祖父,余向晨并未与人说话,只是也转头,与他隔着潭水遥相对望。
      那日景小岚捏着大庄主慕云的信,只身应邀前来,还未见到人,门口正中披着条横幅,封住了偌大张情剑庄的牌匾,纸上细碎金箔,逐渐褪却的桃花依附而上,红尘素妆。上头墨泼八个大字,今日誓灭,鬼殿魔头。
      不用多少文采,浅显易懂
      竹枝丰茂,四下无歌。
      至于之后的场景,碎语中,人只是不情愿刻意再去回想,不好,很不好。混乱异常的拼杀,布衣,和尚,道士,剑者,琴姬,马蹄。人叫嚣嘶吼,尘土飞扬,以及景小岚一遍又一遍响亮的笑声,与那大张浓墨重彩的宣纸,揉得血肉模糊,幽怨泣诉。江南平了半生的延绵悠长,须臾间被撞得粉碎。
      余一想,他们定恨透了景小岚。
      倘或只是个恶人,他们眼里绝无那么多死寂,如同要将景小岚隔离般,从这个世界遗弃出去。
      而那个一封书信设计魔头前来的人,在耸动的肩头中,远远的看着景小岚,花期即过,他却愈发明亮。二庄主慕鹤站在身后,冰清反衬着他的苍劲温暖。
      那是慕云,剑情庄的庄主,三十出头的样子,正气凌然,却柔如玉藻。
      慕云与景小岚,一日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一夜却反目,他为把剑为些人,大义灭友的姿态最终手刃魔头好友。
      质疑他的人也跟着多起来。
      余一起先对慕云也存有偏见,情剑庄初就是经营兵器起家,内外皆奉利益为上,于鬼殿白王及正邪两道都有来往,最是会坐收渔翁之利的主。而明空城虽中立,却坚守德义,使人信服,此次无论都不肯参与围剿景小岚,想是有内情。观两方态度,该出手的人没有动,嫌忌最多的反倒出面决绝了。
      启程前,余一拟稿中,将想法说于祖父听过,自己是否也该对情剑庄庄主留个心眼。余向晨没有什么建议,良久,只说慕云这个人,除去久经世俗磨难的圆滑,也是忠厚内敛,为情谊所绊的。
      傍晚小黑来寻他,绕着池水,乱草间脚勾起条拉船的绳索,钓鱼收线样地把船收回来。刚抵岸边,余一鼻涕眼泪挂着扑腾出来,紧紧抱住小黑的腿,说你可找着我了,我还以为会饿死在这里。
      挣脱不开,便提手拎着余一回屋吃饭,老板晚上又放蝶醉蟹,小黑扭头就走。余一倒是饿得发慌,大碗白饭脸全扣在里面了,扯出来时还发出“啵——”的脆响。店小二从小筑回来,说那全身黑的少侠并未在房里,也不知去哪儿。
      余一揉着脸蛋,说这人的行踪就是这么诡异,不用理他,也不用担心他的安慰。不是我说,他现在在你家这一放,方圆百里都安全着呢。
      直至夜晚,店家与余一聊得很有兴致。余一这点随祖父,什么都能胡凯。那老板原先是薛井镇的人,年轻时算个生员,参加过乡试。家境并不富裕,后来弃文从商也未能得道,日子更为潦倒,毫无生路之际,忽受到高人指点,于此奇异之地居家立业,比及三年便富足有余。
      老板说高人还特定要我开家客栈。我当时本是横心自尽的,怎料那高人井边相救,说我命不该绝,给我指了条出路。
      余一越听心里越觉得不对劲,便细问。那高人先赠予店家百两白银,让他出薛井镇顺南而下,行约一日,只见深山荒野间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竟有处雨降的天池。店家当即折返回去,翌日举家迁移,在此一待便是十年。
      余一抹了抹脸,说等等等等。然后捏着老板的肩膀,说我理一下思维啊,你所说的高人,是不是住在薛井镇。
      老板说是啊。
      余一说是不是老晃把扇子,有张万年童颜的二比脸。
      老板说恩公不二笔,但的确是异于常人的童颜,贵雅清致,特别仙气。前年他还来过,这小筑本是为他密留。
      余一抚着额头,然后又仰起来说,老板,你觉不觉得他是在懵你。
      老板坚定地摇摇头。
      余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呢,偶然发现此地,特别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想在这里蹭个住的地方,正巧碰到你,给点钱就拐你过来了。
      老板出神了会儿,立马就笑了,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闲人,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你那恩公就是这个尿性。
      小相公你想象力倒是挺丰富啊。
      那高人还说,受龙池凤阁星牵动,靠山面水,经以迎客商路,将来有贵人聚集。客栈初成,前后便立刻通了官道,我在正中如鱼得水,恩公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余一把酒杯丢桌子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弹开。
      余向晨你又乱坑人,还有没有自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高贵冷艳的童颜二笔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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