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长安花盛时》谷南

4、再见薛绍（二）

　　春已有意，朝花节中。

　　适值令月，和风暖暖，偶有清香绕过鼻尖，。蝶儿翩翩，绿芽点点。

　　“我怎会忘了。今日是二月十二，想必今日的长安很是热闹。”我对他盈盈一笑，眼神不自主地飘向墙头那株探头的红杏。

　　“美丽的小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小姐共赏花灯。”我看着他又漾起那轻佻的笑，不禁动容，我学着那日珠儿的口气，毫不客气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大胆刁徒，见了本公主还如此无礼。”

　　只见他竟旁若无人般笑了起来，形容张狂：“好一个厉害的公主，在下受教了。”我恨恨瞪他一眼，转身朝园外走去。他忙拉住我，道：“这外面有羽林护卫看守。”

　　“我是太平公主，又不是他们看守的囚犯，谁敢拦我。”刚说完，我便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的无奈之色渐重，顿觉失言，便轻手推他，小心问道：“怎么了？”

　　他拂了拂衣袖，猛转身，将手臂打在树干上，却不说话。

　　我隐隐觉察到这或许与母后有关，这一年来，来观中的达官显贵也是越发的多，想必是朝堂上的势力平衡又有所变化。

　　薛绍后来与我说，母后听政了。再不仅是在含凉殿与父皇商讨政事，而是光明正大，坐在那本应是属于父皇一个人的金銮殿上。母后说过，终有一天，她会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听山海呼应，俯视天下。母后正在渐渐实现她的政治愿望，渐渐变得好权、独断，离那个宝座也越来越近。只是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爱薛绍，便愿放弃所有，即使是世上还有更诱惑的事，权势，地位，金钱，我也只想与他在一起。这一刻，我只顺从自己的心。

　　而薛绍，他就在这杏花树下，对我说：“太平，你可知道，两年前，吐蕃王子来朝之时，我曾向皇上提亲，想娶你为妻。但皇上说，要和武后再行商议，再回复我，可至今，也未有答案。”

　　于是，我逐渐明了，母后并不喜欢我和薛绍在一起，也是她在阻止我们的见面。

　　我看尽此时他狭长的眼中浸落的忧伤，有似傍晚夕阳在云间涂满颜色以来表达对白日的不舍与眷恋。我顿时被他所感染，进入落日那最惆怅的目光。

　　心中暗许，便已归依。

　　我弯起嘴角，对他到：“走，我们去街上看花灯，皇宫、争斗与我们何干，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平喜欢薛绍。”

　　喧闹的长安街头，有一群妙龄少女正吵嚷着要去郊外扑蝶，几个孩子蹦跳着从我面前走过，嘴里还唱着：“蝶儿飞，我们追，我看蝶儿上树梢；蝶儿闹，我们跑，我用弹弓扑小巢。”我想起小时候，父皇抱着我，我坐在他的腿上，也曾听到他为我唱着这般歌谣。唯惜时光不再，物是人非。

　　长安多佳人才子，未及夜幕降临，摊市上已摆满了各式花灯，路过几个文雅书生，也或是大家小姐，兴致来时，便会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笔，在喜爱的灯笼上写下几行得意之句，或悲，或喜，或忧愁，或兴怀，也都各有人喜欢。薛绍也择了一个画着青水绿竹式样的，写下：

　　锦瑟丝弦三两声，幽幽切切引诗情。
　　来年更待令月时，一酒一花一佳人。

　　上弦月，柳梢头，入夜。

　　“朝花并不只看花，还重才情雅趣。”我望着薛绍被灯映染的脸，想着适才看到的一个灯谜。

　　“后村闺中听风声。”我细细念着，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会与哪个字有关。

　　“是‘封’罢，册封的‘封’。”薛绍低头为我撩开垂到眼前的发，轻轻说道，“村的后半部分是‘寸’，闺字中间是个‘圭’，合起来便是‘封’字。”

　　果真如此。我怕他笑我，便故意嗔他：“就你聪明。”他浅浅笑起，拉起我的手，说：“好了，我们去放花灯。”

　　我的神采却不经意地望向那灯火阑珊处，我似看见，母后正身临那高高的城楼，身着华服，威严正凛，神情肃然，衍衍帝王之范。

　　那一株缓缓盛开的帝王花。

　　我不禁握紧了薛绍的手，这时，我是多么害怕，有那么一天，我亲眼见他离去，握住的便只黄花。

　　今日，看到万花斗艳，可是薛绍，再美的花儿，又怎抵得上你那朵瑞香。

　　他渡船载我至湖中央，我学着诗人样儿，趴在栏上。城中是哗闹已然远去，间或传来沙燕一两声的呢喃，和小虫窸窣在草间争吵。淡淡一轮月，乘着清风，诉着爱恨愁肠。

　　“小心着凉。”他将外袍解下来，披到我身上。我静静享受着这朦胧夜色，顺势靠在他肩头。他轻轻拥住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一双人。

　　“我真喜欢这样好看的长安。”我的心中似也开出花来，一树一树，并洒下万千风华。我从没有如此由衷地感到快乐过，一种幸福从心间荡漾开来，第一次，我开始懂得，相如涤器，文君当垆，或许就是世间情之所至，教人生死相忘。

　　薛绍和煦地笑，道：“还有这样好看的你。”我感受到他此时炽热的目光，只是低声念：“来年更待令月时，一酒一花一佳人。”

　　“只愿明年，后年，再后年，你还记得，今日你在朝花节与一人相诉相约。”我用这辈子最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期待着他。他直对上我的眸子，我从中捕捉到一种信念。迎着这丝绸般的月色，让星儿点落光辉，所有的色彩都团团围绕在他一人身旁。

　　然后，他说：“好。”

　　这片也随微风幽幽晃动的湖面，见证了我和薛绍这一生不愿舍弃的感情，我只想着，我太平，今生，非薛绍不嫁。

　　这年朝花相将，这份令月之约，在往后的好几年，更给予了我无限的感慨与希冀，只待瑞香盛后，泛舟湖上，与他看那月光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