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夕戈

13、第 13 章

　　凯文又来家里找过我很多次。
　　每次，都是一双小白兔似的红肿眼睛。
　　我仔细回想，似乎，他每次和我吵了架，便是这样。

　　他向我保证了所有。
　　不干涉我的事业，支持我的选择，甚至在问我是不是不想结婚。
　　他说，如果我不想结婚，他可以等我，或者……不结。

　　我隔着门缝叫他不要再胡思乱想。
　　然后‘砰’的一声，把他彻底关在门外。

　　我搬离了城北的那所公寓，回到城南的那一片杂居区。

　　甩了凯文，再享受他为我带来的福利。
　　我还没那么不要脸。

　　房租不成问题。
　　因为[纽约客]合约上那带着一串零的片酬。

　　戏还在继续。

　　我和黎华的大部分对手戏都在纽约拍完了，只剩下摄影棚里一些不多的戏份。
　　我很少能见到他。
　　即便碰面，我也尽量视而不见。

　　我的生活很空虚。

　　没有凯文，没有黎华。
　　什么也没有。

　　不过好在。
　　我有钱。
　　够挥霍好一阵。

　　我去那家店把我第一次见乐晴时，她穿的那条裙子买回家。
　　那条我一早试穿过的正装裙。

　　我穿上它，在镜子面前反反复复的照着。
　　然后，我把它剪得粉碎，连同包装一起扔进走廊外脏乱的垃圾桶。

　　白天粉末登场当戏子，晚上浓妆艳抹当婊*子。
　　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

　　我开始酗酒。

　　每晚每晚。
　　我在酒吧里点上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
　　夸张的眼影，火红的嘴唇，暴露的衣着。
　　我自认为很廉价。

　　我期待有人把我带走。
　　起码这样，我可以不是一个人。

　　不过很可惜。
　　一个个夜，我都是一个人醉倒。
　　然后迎着泛白的天空离开酒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我太没魅力。

　　这样的日子我一直在过。
　　黑白不分，工作和酒精填满我所有的空虚寂寞。

　　几周后，我开始胃痛，我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我不在意。
　　只是止痛药成了随身的必备。

　　我的胃在夜晚时疼的最厉害。
　　我发现威士忌混着止痛药的口味不错。
　　我的神经总能很快被药品麻木。

　　终于在这一晚，我的胃又开始作痛。
　　我用酒送下两片止痛药。
　　于事无补。

　　我烦躁着又一次掏出药瓶，倒出小小一把，吞进口中。
　　愈演愈烈的疼痛让我倒在地上，我呕吐，我尝到一股甜腥的味道。
　　以为我会就此死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上帝，是凯文。
　　他紧握着我的手，一双眼睛还是小白兔的模样。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不放，然后我发现我的指间都是潮湿的。

　　我的胃还疼。

　　“我怎么了？”
　　他瞪着我，流眼泪。
　　只是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所以我只好笑。
　　他不说也罢。
　　对于我这副身子，我没有半分留恋，丝毫珍惜。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似乎很生我的气。

　　我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

　　“你酗酒。”他盯着我，攥着我的手，很用力，“你知不知道，你急性胃出血，而且酒精中毒！”

　　“是么？”我依旧事不关己。

　　“……若琦，我很痛苦，你也并不开心。”他把我的手覆在他的脸颊，“再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不好。”我淡然，“我就愿意这么过，你别管，也管不着。”

　　又一次，他被我气的抓狂。
　　只是，这次，他没有离开。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
　　好在[纽约客]已经结束拍摄，进入后期制作。
　　不然李恩光也会被我气得发狂。

　　凯文每天溜来看我无数次。
　　我无言，不语。

　　两周很快过去。

　　这一天，出院。
　　这一晚，直奔酒吧。

　　我完全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
　　一周的时间。
　　然后再次被送进医院。
　　原因依旧是胃出血。

　　同样，我再睁眼看到凯文一双哭红的眼睛。
　　只是这次，他没有上次温柔。

　　“方若琦！你到底都在想什么？！”第一次，凯文用这种口气吼我，“一个月内连续两次胃出血！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凯文，干嘛这么紧张？不就是胃出血么，死不了。”我轻笑着答他。

　　他不再理我。
　　只是也不曾放弃我一瞬。

　　这次，我整整住了一个月的医院。

　　住院时，凯文每天照顾我。
　　出院后，凯文每晚跟着我。

　　我天黑去酒吧，他便随着。
　　我不让他同坐，他便坐在我邻桌，看着我，时刻准备着夺过我的酒杯。

　　我被他看着，不免觉得败兴，索性回家。
　　每一天，他坚持送我。
　　但每一晚，我都还要去。

　　我去酒吧，他看着我，然后两人无趣，然后他送我回家。

　　很多个晚上都是如此。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月。

　　我看到他一天天加深的黑眼圈。
　　清楚他累积的疲惫。

　　我偶然听闻，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手术。
　　他的工作人命关天。
　　心思精力全部浪费在我这里，他又哪里有时间去专注工作。

　　天气渐暖。
　　五月底，已是花开遍地。

　　“凯文，我不会再喝酒了。”
　　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我约他出来见面。
　　我家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靠窗的位置。

　　我终于不再坚持。
　　他很开心。
　　他对我笑。
　　然后握住我的手。

　　“若琦，再让我照顾你，好吗？”

　　阳光灿金的，在他脸颊上落下明晃晃的一片。
　　清新，温暖。
　　滑进我的心窝里，明亮他的笑容。

　　我开始珍惜与他相对的机会。
　　甚至想钻进他的怀里寻找一些安慰。

　　我不是个好女人，但我并不恶毒。

　　我明白。
　　现在的我，配不上他。
　　破碎的心，残缺的身体。

　　“不好。”

　　“为什么？！”他握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急躁着。

　　“我不适合你。”我淡笑，拍拍他覆在我手上的手，“凯文，你别总是跟着我了，找个女孩子好好谈场恋爱。然后……趁早结婚吧。伯父云姨盼孙子也盼很久了。”

　　他又说了很多。
　　我低着头，再不曾开口。

　　最后，他放开我的手。
　　望着窗外很久，然后开口。

　　“若琦，我需要一个可以让我接受的理由。”他表情很严肃，认真，“不然，我不会和你分手。”

　　凯文，你真傻。
　　恋爱是两厢情愿才行，分手，一方就已经够了。

　　“我的工作不适合谈恋爱。”
　　我开始胡诌。
　　打算诌到他满意为止。

　　“我说过了，我可以等你。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我对你没感觉了。”

　　“原因呢？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不愧是医科毕业高才生。
　　冷静下来，思维缜密，逻辑清晰。

　　我突然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些黎华的影子。
　　比如说，和我谈判时的语气。
　　虽然，这些在他身上隐藏的很深。

　　难以自持的，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觉得气短。

　　“你想要什么理由？你觉得什么才是合适的理由？！”
　　我皱紧了眉头。
　　我不满他如此的态度。
　　似黎华一般的态度。

　　“……若琦……难道，我们、我们不能忘记这些不快从新来过吗？”

　　到底只是相似。
　　我态度强硬起来，凯文便开始语塞。

　　黎华的阵脚又怎会如此慌乱？

　　凯文，你到底还不够炉火纯青。
　　也正如此，你才会被我欺负。

　　你纵容我，宠我，爱我。
　　是我不惜福。

　　你知道吗？
　　你不该带我去你家过圣诞的。
　　你不该让我见黎华的。
　　你不该给我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的。

　　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一遍。
　　我宁愿从来不认识黎华，一辈子做你的小女人。

　　可因为那圣诞的一夜，一切如果，都不复存在。
　　我不计后果的一头栽进去。
　　到头来，那人却连一句谎言都吝于给我。

　　他把事实抛给我。
　　赤裸裸的事实。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怪命运弄人。

　　凯文，此刻的我，便如身在流沙。
　　慢慢的下陷，沉沦，死亡。

　　你救不了我的。
　　我不想害你。

　　“……凯文，我们回不去了。”
　　分手后的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