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薰》汐不念冬雪

1、第一章

　　十二月的深冬，大雪就像扯棉絮似的下个不停，灵谷山间的树木，小道全都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一条从山顶深处顺山而下的溪水也结凝成了冰，不再孜孜流动，更别提往日活跃在林间的小兽们，早就没了踪迹，在这山里头，仿佛天地万物，都被冬日的严寒给静止了。
　　一条弯曲的山路上，留下了两行细小的脚印，两个小小的人儿，一前一后，相距不到十来步的距离，逆着风雪往前亦步亦趋。走在前面的是个身穿青越猢狲棉衣，头戴银灰毡帽的男孩儿，俊秀的小脸蛋早已被冻得僵硬发白，雪花沾在那两道浓而上扬的黑眉中，却显出一份不屈服的坚韧，他将乌色的唇角刚毅的抿做一线，一双乌漆的眸子里异动着两团光彩，他咬了一下牙，但看满山风雪呼啸，嘴角忽的抽动，露出一抹阴冷而兴奋的暗笑。
　　“扫把星，慢点儿……哎，我快累死啦。”
　　身后的小姑娘大喊，从口中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挡住视线，她就快看不清他了，听到“扫把星”三个字，男孩儿停下步子，他的面上似乎平淡得看不出颜色，可眼里那暗光却越聚越深，等待她赶上前来，只差一步距离，他又迈开了步子，从嘴里吐出清晰的两个字：“快了。”
　　一路奋力摸爬到了山顶，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但见雾雪茫茫中天地混沌的景色，倒叫小姑娘一时忘了疲累，对着前方苍渺连绵的山脉惊叹不已，一会，见身边的男孩儿竟一语不发，又嘟起小嘴，拧起两道弯弯的月眉，娇声道：“你不是说这山顶上有那罕见的蓝色薄雪草吗？你若是敢骗我，我定要去告诉爹爹，叫他像打你娘一样，那么也拿鞭子打你一顿，你听到了吗？”她大小姐脾性似的插起了腰，神气洋洋的威胁他，她忽然打住了嘴，他的浑身，竟散发的一股阴测测的气势，无声无息的笼罩了过来，使她脊背滚过一个哆嗦的寒战。
　　他开始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下意识的往后挪动步子，明明心里惧得要命却还得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回瞪着他；快要接近她时，他劈手揪住她的衣襟，用力狠狠一推，“哎哟！”她被摔倒在雪地上，痛得两眼冒金花。
　　“你！”她生气的指着他，“该死的纪邺勋，你敢对我动手，你不怕挨打了是不？爹爹最心疼我，我就要去告诉爹爹，让他好生教训你！”她直瘪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渣就要调头，却被他手快的，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抓了回来：“告啊！！你去告啊！我看看谁还能听得到你的声音！”他平静的面容变了，变得狰狞可怕，变得咬牙切齿，他将她重新推倒到地面，欺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双手抓住她的领子用力耸动：“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那时你去怂恿爹爹鞭打我娘的时候，你可知我娘又多害怕？那一鞭子一鞭子的打在她的身上，可知她有多痛？！！！”他愤然控诉着，像个失控的疯子，眼眶发红，快要迸出火来，她的脑袋被他撞得晕晕乎乎七荤八素，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童，任平日再怎么趾高气昂，这会儿也被眼前这“疯人”吓得没了主意，“哇”的一声，哭声震耳欲聋，一边哭，一边还嘴里囫囵的与他讲条件：“那你想怎么样嘛……”
　　“我想怎么样？”他阴冷的挑了一下唇：“我只想你……跟我娘亲亲口说声，对不起。”
　　“怎么说嘛……你娘都已经死啦。”
　　“对。”他将她拉近平视，她瘪嘴呜咽，只觉得那双靠近她的，黑亮的眸子，像一个可怕的无底洞，快要将她给吸了进去，他轻描淡写的点了一下头，说，“今天，我就是来送你去我娘身边，向她赔罪的……”他的手移动到她衣襟的扣子，一颗一颗的剥掉；外穿的袄裙，内着的棉衣，夹襟，贴身的小肚兜……一件一件，开始七零八落的散在四周，他将她扒得一丝不卦，不着寸缕，进而这么欣赏着睡躺在雪地中抽泣不已的妹妹。真美！这光溜溜的小身子柔嫩洁白，如春日天空软绵的云朵，不染一丝污垢，脸蛋儿苍白中绽放着一抹嫣然粉红，如搪瓷娃娃一般美好而甜蜜，可越是这张看似纯真无邪的脸蛋，越是叫他恨得心里直发痒！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麻绳，麻利的捆住了她的一双小手，毫不留情的将她在雪地中拖行，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记，最后停在了一颗大树下，他将绳子的另一头抛至粗大的矮枝的另一端，借有拉力一下子将她悬空吊了起来，并将绳子系在另一头枝上，打下一个死结。
　　这么一折腾，连哭带喊的，她已接近晕厥，冻紫发乌的双唇直犯哆嗦，身子也僵硬得连挣扎都没力气。他走过去，用双手温柔的捧起她冰冷的面颊：“瞧，我记得那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娘被一顿鞭打后，就跪在那堂外的青石地上，那时她脸上的颜色也是和你现在一样，没了血色，然后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呜……三哥哥……”
　　“三哥哥……救救我，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
　　气息低弱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细，仿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缝半张半合，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一遍一遍的乞求着。
　　“太迟了，小若。”他捧着她脸蛋的手慢慢离开，恨恨的声音里仍有一丝的悲哀：“你从来没当我是哥哥……我对你也是。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杀了你，你知道吗……？”
　　渐渐地，她再无力气发出一个音，只剩唇，还在翕动着；一阵风雪呼啸，吹掉了他的毡帽，乌黑的束发霎时披散，衬着俊秀俏美的小巧轮廓，仿佛更加的迷离温柔，一朵朵蓝色的绒球乘着风雪漫山的打着旋儿，和在白色的雪花中很美，却又喧造出一股怪异的，死亡的气息。
　　他随手接过一朵，“我没骗你，这里真有蓝色的薄雪草，”他将那朵蓝色的绒球擦进她的发髻里：“小若，这下你可以走得安心了吧……？”他捡起毡帽，重新戴上，最后静静的掠过一眼，继而转身离开，并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那身影渐渐的，一重一重的风雪淹没，消失……
　　这是纪桓若临死前，最后见着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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