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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唤我慕容飞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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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嫪月仙只会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如此称呼。慕容箫也开始习惯帝皇的身份,大军当前,统以官衔正称下属。然而当只有他们二人相对,尤其是要说心腹话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唤一声“大人”。
这是曾与他父皇同披战甲,曾为他皇兄奉行花葬的看着他成年的长辈。天下间最亲最爱他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到如今,这位大人也可说是他的一脉亲朋。
嫪月仙听到他又以旧称与自己相说,也不执着退却,欣欣然地点了点头:“如陛下心中确有老臣一席位,请陛下听臣一言。”
慕容箫没有多想,谦谦礼示:“大人请说。”
嫪月仙又思索片刻,好像有千斤重的话要斟酌,最后,只叹了一口气:“陛下。”
“大人但说无妨,有何难言之忍,朕愿闻其详。”
嫪月仙摇摇头:“陛下,好陛下。七飞殂的铁老掌门如今不知所踪,而铁凌一直随我行军,没人专管,老臣担心啊!”慕容箫一听到嫪月仙提及那两个字,通体的神经都敏感了起来:“铁凌怎么了?”只见嫪月仙缓缓抬起头,真的有如一位慈爱的长辈,两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陛下可知道他的生父是谁?”慕容箫愣地避开了嫪月仙的目光。
他知道,他一直指令密探去查他的事,查着查着,就知道了。
嫪月仙见慕容箫这般模样,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这孩子毕竟是帝皇家里浸成人的,想是已经查过了。如果他直接就知道凌青远身属男阴会产子的话,更好,那样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也犯不着在面对皇家野史的问题时为难。但这可能吗?
慕容箫果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偶尔低下睫毛,泛起无限怜光:“是朕害他成为孤儿,他自小就不得爷娘疼爱,所以朕……只想留住他,弥补他。”
“但他会明白陛下的用心吗?”嫪月仙置疑。
他会的,从他肯为他做那种事开始,他就知道他会。
“陛下既然查过铁凌的身世,”陛下又怎会知道真相,嫪月仙深知凌清远的事是魏大将军府的家丑,那里的人再憎厌他父子,也不会愿意那些事有半点泄露的,“就应该晓得他不会像铁掌离那样,得知你已成为天子,就为了我燕国的子民放下往事,自埋旧恨,他更可能只因为没人告诉过他,凌清远就是他的生父,所以才没执着于仇杀陛下啊!”
“这个朕明白,他曾几次行刺,口中,都是要替他的凌叔叔报仇,而不是要报父仇。”慕容箫无力地合上双眼,心里的话,无处可诉。
他是对他动情了,对一个男人动情。
悦兰轩一梦,带给他无限思愁。他时时刻刻想着重遇,时时刻刻盼着重逢,等到真的重逢了,自己却又亲手揭开了两个人之间不可抹褪的血痕!他对那个凌清远从来就只有愧疚,也从没试过这么后悔!
他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从马蹄之下挽回自己一命,而自己竟然误杀了他的亲爹!害他孤苦伶仃,投靠无门!
每当想到这一点,慕容箫的心就揪得沥痛。他很想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没这么几天,嫪月仙又把事实摆在他眼前!
嫪月仙看出他的悔,没看明白他的情,也只顺着他的话劝说:“陛下,老臣要护送陛下两位未来的贤内回宫了。此去黄河,险阻重重,陛下实在没必要为一己之仁犯难!铁凌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会再与你和睦,更别说会再为我军效劳。当然,天子宽厚,自是民生之福,但如今国已岌岌,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
慕容箫警惕地射出厉眼:“怎么,难道要朕斩草除根杀人灭口?朕做不到!”
嫪月仙只听得吓了一跳,怎么往日吊儿郎当的王爷做起皇帝来,还真是与他父兄同出一辙的风范?“老臣是个医者,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又怎会去想这杀人的事呢?”嫪月仙急忙解释,却在心内重锤阵阵:当年,自己对凌清远……
“是的,朕失言了。”
两个人正自心神恍惚,都没发觉对方今日说话的不同。隔了好一会,嫪月仙又开口劝说:“陛下,借个机会,将柳飞书和铁凌一起逐离吧。”
此话一出,慕容箫的心弦登时又被勾得紧紧的了:什么,要将他逐离,还要令他和柳飞书一起?
嫪月仙此刻并不知道慕容箫的心,只继续说:“两个人都是同门所厌,都是可怜人了。要不是天子洪恩,施行解怨,任人唯才,恐怕他俩早就要被同门斗个五痨七伤,还不如由得他们一同远去,互相扶持。”
慕容箫这次沉默良久,最后只得一句:“朕,知道了。”
铁凌的伤势稳定后,嫪月仙就随同林红萼和卢宛兰等离开营地了。众人也在吕都尉的安排下回自己的地方休歇。慕容箫令卫无双调兵插伍,将绿林义士与晋范两军整编为连,交错结队,巡逻打猎。猎得兔鹿,就烤肉果腹。围得珍兽,则剥皮制血,留为冬用。慕容箫心中估算,合陂一战在于河水之交,速决的可能性不大,还是得做好能做的准备。
林红萼与卢宛兰一走,他的心思放轻松了很多,在铁凌面前感觉也自在很多。铁凌为军粮之计受伤,慕容箫也能够大条道理地把他留在自己的营帐。等到夜深,屏退了所有侍人,慕容箫又可以毫无顾虑地坐在他的枕旁。
“感觉,好些了?”
身下的面具没有应声,只晃了一晃。慕容箫知道他是在点头。
“我的病原来还在。”
他其实是想说,我的病还是毒原来还在,你,你别……他没有再说了。
“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慕容箫伸出手轻轻地去抚摸他的面具,面具立即移开了。
“……”
铁凌痛,腹中总有说不出的痛,胸口也,也……正自挣扎,那熟悉的感觉又袭至胸前。慕容箫,这一位受万千女子追爱的皇帝,在给他抚慰。他忽然想起嫪御医的一句话。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句话,他曾经在中山的长春花树下听师父说过,那时候,他们说起了凌叔叔,师父从怀里摸出了一柄小排箫。他从不知道师父会吹箫的,事实上,师父也吹得不流利,但曲子很好听。他问师父这首曲有没有名字。
师父就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他当时听到,觉得它很飘渺,如今想起,更加飘渺。他的心思一直在胡乱游走,并没有阻止慕容箫过度亲近的举止行径。慕容箫一对修长的手指从面具慢慢推向他的鬓发,另一只抵在他胸前的手却滑到了他的腰间。
“怎么还一直缠着布带?腰伤还没好?”慕容箫以为,是那次在玉湖被林红萼的绳索所伤留下来。
铁凌没有否认。慕容箫又毫不客气地向前探去,被铁凌的左手打住。
慕容箫柔颜一笑:“朕知道你喜欢的。”
铁凌真的没有反驳。
他没有反驳,就代表他和他的心是一样的!
慕容箫很激动,手最终轻轻地靠在他的伤臂旁边,轻唤:“凌儿。”
“别这样。”
“凌儿。”
铁面具中的一双寒目完全失了神。
“凌儿。”
“皇,皇上……”
“唤我飞燕,没人的时候唤我慕容飞燕。”
慕容飞燕,是他皇兄,他最后一个亲人对他的称谓,他希望从他的口中再次听到。
“……”
“我也是无依无靠,父母早亡,天大地大,皇家之大,却是再没有一个至亲,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在他面前任性,除了你。”
铁凌愕然地听着慕容箫的自白,左手不知何时已被他的双手捧起了,放在他的心上……从来没有人这样子和他说话,除了凌叔叔有过一次……但这个人是皇上,皇上居然和他说出这样的话,令他感到眼瞳覆上了一层热雾。
“就在今夜,唤我一声飞燕,好吗。”
“……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