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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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龚磬冬抖抖身后不重的包袱，左手挡住绵绵雨幕，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镜，吹着口哨理刘海。
他此刻做书生打扮，素蓝袍子，白布帽子，人模狗样，袖子宽出一截，刚好遮雨。
“哎呀呀，这雨该大了。”拧起眉头，龚磬冬抹把脸庞上的水珠，快步奔向眼前的酒肆。
近了门小二前来招呼，他摆摆袖子：“得了，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咳，给我上烈酒一壶，牛肉二两。”
小二愣了愣，这秀气书生说话实在带着股地方土味儿。但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龚磬冬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有点雨丝落到他的手上，微凉，他鼓着腮帮对镜子特写了一阵，确保自己美貌无虞。
此时牛肉上了，酒也来了。酒肆里歇脚的三两人，悉悉索索地抱怨着鬼天气。
龚磬冬也抱怨，倘若没这雨，他等的人就能早一点到了。
龚磬冬是个杀手，他等的人，自然是将死之人。
龚磬冬于是百无聊赖地支颐打量起这个酒肆，行路的商人、疲劳的脚夫……他的双眼半睁着，目光看似模糊而懒散地逡巡——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吸引人。
——哦呀，他漫不经心的风流眼皮扯了扯，来了精神——角落里那位公子，白衫清贵，身形瘦削若修竹，姿态从容，一头柔顺乌发披肩，虽然此时背向他，但想来定是不多得的美人，连坐着的时候都真挺挺的，可见大家所出。
龚磬冬看着，缩缩鼻子有些羡慕。他喜欢美人，又不太喜欢比自己更美的人。
按捺下想要一睹真容的冲动，硬生生把目光挪去别处，这一交接龚磬冬就乐了——呀，这大头，扁嘴，身后两三个便服的侍卫，不正是他的目标么！
龚磬冬愉快地眯起眼，这是他第一桩生意，必须做得漂亮才行。
青年夸张地大口喝酒，对着铜镜发笑，他觉得自己这张脸真是妙极，沾酒即是醉态，脸颊微红，眼角微挑，唇瓣水嘟嘟，平添三分桃意。
他放下酒壶时袖子一抖，碰落了筷子，正巧滚落在衣着富贵的老头脚下。龚磬冬不耐地啧了一声，弯腰去拣。
他故作风情地放慢动作，腰上揽上一只手：“唉，我说后生，你不是大姑娘假扮的吧？”
宋员外，家住常州，好男风。
龚磬冬绕开他的手，略为羞涩地一笑，他的脸庞俊俏，说是女扮男装也不太过，这一笑更有点欲说还休的味道。
“放开我。”语调拿捏得准，放轻了倒听不出乡味，反而显得飘渺惑人。
老头的眼睛眯成一条，笑道：“我瞧着后生是个人物，相逢即是有缘，与老夫喝一杯如何？”
龚磬冬眼珠子一转，就怕你没这个命了，随即莞尔一笑：“老爷贵气逼人，在下一个赤贫书生，自然不胜荣幸。”
没等老头开口又道：“老爷别急，我先和朋友支会一声。”
说罢从桌上拎起酒壶，假得可以，扭过身娉婷地向角落里那桌走去。
“这位公子，”龚磬冬很没自觉地搭上了人家的肩膀，“在下龚磬冬，想和你交个朋友。”
白衣公子眉毛挑了挑，似乎很不适应这样自然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到那张容颜的时候龚磬冬在心里疾呼：乖乖，简直跟小爷不相上下！
白皮肤，瓜子脸，细长眉目，小巧而挺翘的鼻子，适中的粉红嘴唇微抿着，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你，颇似清正无邪之流，又无端教人想要采撷。
这样的人第一眼兴许不是惊艳，但浸淫面相多年的龚磬冬深知这娟秀五官乍看乖巧，却是越看越有味道。人嘛，到底食色性也，见到漂亮的孩子，这好感也就蹭蹭蹭地上涨。
然小公子大抵被看的微愠，皱了眉，拂开他的手。
龚磬冬发现自己有些失神，赶紧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开口一连串：“公子贵姓？今年贵庚？家住何方？将往何处？也不知你我是否同路？”
“免贵姓苗。”
小公子说完这句，便停下了，思索了一会儿，忽扯住龚磬冬的矜口，让两人的距离近些，压低声道：“我警告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总之，不要妨碍我。”
龚磬冬一头雾水，见他拿目光瞟向那老头，有点了然，敢情是遇到同行了？遂遗憾地又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啊兄弟，我要捷足先登了。”
那老头看了半晌没看出门道，想这小妖精是在耍什么花招，就不耐起来，自己站起身走来。
龚磬冬不慌不忙，在俏公子耳边轻声数道：“一、二、三——”
老头应声而倒，咣当一声，把小二吓的够呛。
侍卫忙奔将过去一探鼻息，面色煞白，喃喃：“老爷没啦……”
寂静中不知谁喊一声“杀人啦！！”整个酒肆顿时乱作一团，侍卫们慌神之间已经抽出了刀，也慌慌张张喝道：“都不许走！”
这可止不住仓皇的情势，人群中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就听一人怪声怪气道：“你看他身上这是清花会的铭牌，这人估计是惹上了仇家。这嘴唇发紫，又是中毒的迹象。不关我们的事！”
这会儿想想杀手不知在哪儿潜伏呢，众人皆六神无主，唯恐殃及池鱼，纷纷不顾冒着雨就往外跑。
侍卫拦不住，也很不知所措，刀锋一转就指向那小二：“你——你们是何居心？竟敢给我们老爷下毒？”
小二千百个冤枉，苦着脸：“万万不敢啊，我就是个打杂的……”
后续如何，饶是龚磬冬耳目极佳也听不到了。
此刻他正身骑白马，双手执马缰，状似不经心地随口赞道“你这马不错呀”，声音被细密的雨点打得零零碎碎。
他的身前坐一人，正是那俊美的公子。
“喂喂，我说那谁——喵公子，您能把刀放下么，怪难受的。”
抵在龚磬冬肋上的匕首稍微远离，却并未放开，身前人的声音清朗，不现悲喜：“孔庆东？”
“驾！”龚磬冬一会马鞭，乐得纠正，“是龚——磬——冬——”
白衣公子没答应，他们似乎是走出了乌云密布的地域，抑或这初夏的无常天气，一会儿又见日头。
龚磬冬掏出镜子又照了照——好一个清水浇芙蓉，自己的眼睛真是愈发亮得邪魅深邃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公子倒是收回了匕首，问道：“是你下的毒，又嫁祸给店家，你是青花会的人？”
龚磬冬轻嗤一声，状如感觉不到性命有虞：“那老头儿天大的色胆敢盯着我貌美如花，哪看得见我给他换双筷子。那毒药倒是不错，现在想想挺浪费的。”
“你不怕我杀了你？”
龚磬冬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捏好一直拢在袖中的暗器，他眉眼轻佻，一双笑唇含春，方才杀人的血一滴也没有沾到素色衣袍上。
就真如一个温善儒生般纯良天真，问道：“兄弟是哪一路上的？三大杀手组织的阎罗殿？还是白骨阁？”
姓苗的公子借坡下驴作了个揖，正色道：“兄台猜的不错，不才在下出自阎罗殿。”
龚磬冬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嘿你中计啦，根本没这个地方。”
“……”
对方捏了捏拳头，肉眼可见的青筋在白皙的额角跳动，龚磬冬摇了摇头，见好就收放弃逗他：“在下奉命杀人，不想多惹事端。借兄台的马一程，实属无奈之举。就此别过了。”
这是他常听那说评书的老头儿说的，除了口音不伦不类，自己说出来感觉还挺潇洒。
说罢旋身下马，运起轻功便走。
“慢着。你害我淋一身雨，就这么走了？”
“你待如何？”
那玉面公子冷哼一声，龚磬冬看他将背后背着的古怪木头物什握在手里，白玉的脸上笼着阴翳，杀气凛然，是要动武的意思。
龚磬冬不紧不慢松开布囊，掏出一截棍子拼接起来，二话没说，一脸你要打我奉陪。
而这安静的对峙没有多久，俄而姓苗的竟先收了攻势，甚是随意地轻轻吐气吹走木杆上看不见的灰尘。
气氛陡然一松，他恢复彬彬有礼的公子哥形象用不到一瞬，甚至扯出一抹和善的笑，翻脸比翻书还快：“在下苗星仁。兄台你是要进城吧，这里距都城有三十余里，途中没有驿站。轻功难以持久，不如同我共驾。”
“哦？”龚磬冬略惊讶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笑道：“苗兄美意，那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共乘一骑，前胸贴后背，却各怀心思，神情不属。苗星仁几次收放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终究是按捺住了。
这姓龚的小子内家功夫不弱，从吐息和脚步就可以看出，贸然动手不是好的选择。官家一向不理江湖，苗星仁对青花会不算了解，唯听说是个江湖中第一的杀手组织。
苗星仁此次受命监视宋员外，这一下事儿全糊了，他一时拿不定注意，但这坏事的小子此时一定放不得。至于威胁，苗星仁对自己的武艺十分自负，还不知谁威胁谁呢。
对于他一路上费尽心机的套话，龚磬冬爱理不理地搭上两句。湿衣裳粘哒哒地贴着肌肤，谁都不舒服。最后苗星仁也感无趣，便闭了嘴。
六月雷雨过后，散尽了闷热与浮躁。清透的气息沾上翠绿草木，俊俏的书生和俊俏的公子不言不语。
一骑白马绝尘去，马蹄踏碎了官道边的小野花儿。临近傍晚，常州城门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