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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境异闻 ...


  •   八月十五。
      宜祭祀祈福,
      忌安葬嫁娶。

      天字三号房。
      “大当家,为咱兄弟们报仇,为咱连云寨洗冤。”
      戚少商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醒不过来的恶梦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有了知觉。这并不是一场梦,身上的刀伤斧伤,依旧痛入心腑,箱子燕寒毒,依旧在侵骨蚀髓。
      幸好他内功深厚,即使在昏迷沉睡之中,也能自行抵御压制在体内血脉之中游走的剧毒,防止毒气攻心。
      可是这种情况并不能持续多久,他的内力一旦耗尽,无以为继之时,他必死无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找一个清静安全的地方疗伤,什么也不能想。
      可他为了救几位寨主兄弟们,已经耗去了大半的内力,又强撑着与顾惜朝在大顶峰上一战,受了极重的内伤,几乎打散他用以保命的真气。
      更上糟糕的是,箱子燕寒毒的毒性特异,如功力不足够深厚,不能一次将剧毒逼出体外,那么毒性的反扑则会更烈。戚少商已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可是,如果他没救他的兄弟们,那么他们也不会为救他而全部牺牲,他也早已死在了大顶峰。以后,他之所以活下去,是因为他的命不再是他自己的,而是为他们报仇。
      想到他的兄弟们,想到红袍最后的那个计划,戚少商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他们怎样了?马掌柜,小孟,劳穴光,红袍……他们是不是全都和顾惜朝同归于尽了?
      可是他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和直觉,他知道顾惜朝的狠毒和心机,在某些方面,连阮明正也有所不及。可红袍毕竟没有看错顾惜朝这个卑鄙小人。
      戚少商想着,自己的眼睛,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是顾惜朝的才华报负?还是因为自己的惜才爱才之心?
      兄弟之义,知遇之恩,歃血之誓,转眼间尽可能性践踏在脚下。
      戚少商少年时便闯荡江湖,不是不知道江湖中的这些事。可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看错了顾惜朝,信错了人,并且因为这样,害死了连云寨的所有兄弟。
      所以他一定要回去看看,如果红袍他们落到了顾惜朝手里了,他就要想法子把他们救出来,毕竟征战多年,他比顾惜朝更熟悉这里的山川地形,一草一木。再加上顾惜朝并不知道大顶峰的地道,所以救了人之后,只要能尽快撤离,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他想到自己以前对红袍他们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他要用到这条地道,那么连云寨一定已不存在了,想不到竟然是一语成 。
      如果他们已被顾惜朝害死,那他也要为他们报仇。如果他们已和顾惜朝同归于尽,那么他就要背负这逆水寒剑和天大的仇恨,去追查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此时戚少商寒毒发作,内外交困。他的神智虽已清醒,但心内如焚,血脉中却有种可怕的寒意在四脚百骸间游走,令他就像打摆子的病人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颤抖。
      戚少商用尽不多的元气压制自己的内外伤势和剧毒,已经无暇顾及这样做会给自己留下极大的后患。
      不知过了多久,戚少商才从这样可怕的煎熬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危险暂时已经过去,再大的隐患也只能留待日后解决。他没有在大顶峰倒下去,也不会在这里黑暗的地道中屈辱的死去。
      狮子受了再大的打击,还是狮子,不会变成走狗或者鹰犬。
      地道?戚少商忽然觉得不对,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便完全怔住了。
      淡淡的天光透过雕花棱的窗户,照进房间。
      这真是一个房间,他就处在这个看起来很干净温暖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床上铺的锦被绣褥也非常软和舒适,房间里的其它陈设也同样透着江南特有的精细雅致,全不似大漠的粗广豪迈。他几乎已记不起来,自从自己少年离家之后,闯荡江湖,征战沙场,已经有多少年没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住在这样舒适的地方。
      这样宁静安详,没有丝毫血腥和杀机的世界,令得连云寨的屠杀,暗无天日的地道,都像是一场隔世的梦境。
      戚少商嘴角又溢出鲜血,身上的寒意,颤抖的身体又牵动了伤口,冰冷的逆水寒剑被他用布条紧紧系在身上,让他更伤更痛,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就算他真在梦中,他也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起身下床,身上依旧是血迹斑驳的衣袍,受损的战甲,沾满征尘的毛裘大氅,那是红袍最后为他整理,为他穿上的。
      “红袍……”他观察着这间房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落入了顾惜朝手中。
      可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落入了顾惜朝手中,此刻他的人头就已经和逆水寒剑一起被顾惜朝拿到傅宗书面前了。
      可是他也知道连云城附近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到底是哪里?又是谁救了他?
      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外的楼下传来。
      戚少商全身一窒,初以为是军队闯入,后来细细一听,忽然分辩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开了。”
      “开大……大……”
      戚少商闯荡江湖多年,也算得上阅历颇丰,十五岁时就在霹雳堂,受雷卷重用,人称小老幺,三江四海的口诀背诵如流。即使后来领军征战,依旧能于闲暇时习文修心,琴棋书画,词词歌赋固然信手拈来,各种□□或者民间的行话术语,黑话暗语倒也很少有他听不懂,不知道的。再加上他记忆奇佳,过目不忘,很多书藉或者多复杂的武功,技艺,他只要看一次就能记下并且能运用得很好。
      这已经是一种很难得的本领。
      于是,他在楼上的时候,就已经隐隐从各种声音各种腔调里的话音里,推测出楼下竟然是一个赌场之类的地方。
      这里竟然是一个赌场?
      戚少商想了想,握紧了手中的剑,用大氅掩住身上的血迹,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门前的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但也挡不住楼下的喧哗吵闹。
      戚少商循声而寻,喧嚣之势响彻屋宇。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但楼下的大厅里却摆满了赌桌,挤满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人,一个个正捋着袖子摇着骰盅,赌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连戚少商出现在楼梯上,也没有人注意到。或者看到了,也视而不见。
      戚少商略想了想,从楼梯上缓缓步下。污烟瘅气的赌局,令他不由皱起了眉。
      宋室积弱,国事日危,而朝野上下还有那么多人,日日沉溺享乐,吃喝嫖赌,醉生梦死,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奸佞当道,残民至甚。
      他便是有见于此,不忍见朝政昏溃,远走江湖。而汴梁一片歌舞升平,骄奢淫逸,粉饰太平的境况,他记忆尤新。而黎民百姓因天灾战祸,更兼贪官盘剥,豪强欺压,以至流离所失,伤亡狼籍,死丁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
      于此同时,各地盗匪蜂起,或劫富济贫,号为义军。或趁火打劫,勾结奸党,为祸一方。官兵又借剿匪之名,奸淫掳掠,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一时之间,兵匪之祸甚于盗匪,天下大乱之势渐成。
      幸得诸葛先生携四大名捕,在朝中力抗奸佞,与敌周旋,为民请命。在民间惩恶除奸,洗冤平反。在江湖之中主持正义,力保忠良,侠义之士,这才为宋国保留住一点元气,以期将来或能克复失地,一雪前耻。
      此时戚少商在雷家庄霹雳堂渐受霹雳堂堂主雷卷的重用。他与雷卷在发展壮大霹雳堂的同时,也勘乱平匪,保一方安宁。但戚少商知道江湖帮会的实力并不能真正解民倒悬,救国危难。朝廷既无可用之兵,他的眼光这时便放在了那些劫富济贫的绿林山寨,和边陲民众自发组织的义军身上。
      如果能结合这两股力量,那么外可抵御辽金犯境,内可严肃酷吏兵匪。在他有这想法的时候,他已经奉春卷之命游历江湖,寻找调戏息红泪的木客镖手。
      这本来是一件很普通的任务,但这一次,让他再也回不到霹雳堂,让他建立了不曾想过的功业名声,也同时让他把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变成了他的仇敌。
      也许过往有着太多的遗憾和遗恨,但他没有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过。这些事本就是他要做的,所以他丝毫没有怪兄弟们用诺言把他留在连云寨里,一留就留了五年,这是他的大志,也是比天还大的责任。
      他也知道自己有多爱息红泪,他可以为他舍弃性命也毫不犹豫,他一不加思索的收下她的小羊,是因为他从不敢去想像他会失去她。
      可他不知道如何对自己,对红泪解释,为什么他可以对天下人守信,确独独对她毁了诺?
      他只知道就算时间倒流,一切重来,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他是戚少商。
      因为他看见有人要杀不该杀的人,有人要做不该做的事,他就要管,逆水寒剑的事情也是这样管上的,改不了。
      改了他就不是戚少商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正要找个人问问情况,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肩上挑着块抹布,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大爷,您醒了?您这一睡啊,整整七天七夜呀。小的这叫一个担心啊。”
      戚少商仔细打量着这个人,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你认识我?”
      “大爷开玩笑了,小的是这里的伙计,大爷难道不记得了?”小二这时也觉得这个在房间里睡了七天七夜也没出门的客人有些奇怪。
      样子虽然没变,但他原本穿的那件上等绸缎织的衣袍早已不冀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看起来很粗糙的皮草大氅,手中还握着一把形式古拙的宝剑,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就像被狗熊刨过似的,绺绺头发散落下来,鬂边依稀缀了几颗珠子。
      这种造型顿时让小二看得怔住了。
      看到年轻人一幅见到怪物的神情,戚少商摇了摇头,直接问:“这里是客栈?是谁送我来的?顾惜朝呢?”
      小二怔了半晌,直到戚少商很有耐心的再重复了一次,他才回过神来:“陆大爷,没人送您来,是您自己来的,您真不记得了?”
      戚少商也怔住了:“我自己来的?”
      小二非常肯定的点头,虽然他也觉得这个陆大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戚少商忽然问:“你叫我什么?”
      小二道:“陆大爷啊,您不就是陆小凤,陆大爷么?”
      这次轮到戚少商怔住了:“你说我叫陆小凤?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顾惜朝?”
      小二抓抓头:“这个小的倒没听说过,是陆大爷的朋友么?”
      戚少商转头四望:“这里是哪里?这些人是什么人?”
      小二咧嘴笑了:“他们都是小店的客人,这里是本城最好的客栈,大爷要不要酒,小的马上给您拿酒来。”他记得这个客人最喜欢喝好酒,尤其是最贵的酒,这么大方的客人,一向是客栈酒馆里最受欢迎的人。
      让他失望的是,戚少商立刻摇摇头,一步步走出了客栈。
      看来,这里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他要找的人,也都不在这里。
      把喧嚣抛在身后,有些失神的戚少商并没有看到客栈里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径自走出门外,清风拂在脸上,空阔自由的蓝天下,是一个安详宁静的城市。
      戚少商完全呆住了,看着走来走去的行人,听着完全陌生的方言,这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只有他,和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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