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陆吾姑娘

21、似是故人（三）

　　宫然眼中满含兴味的四处打量。回廊百转，飞阁流丹，在他满是高楼大厦的年轻的记忆里，如此浸满着历史和沧桑的建筑在这暮色四合中宛若一幅浮光画卷展现在他的眼前，心中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待来到一处门扉紧闭的内室前，简宸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许的担忧却一转就没了踪影。他抬手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气势沉敛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看了宫然一眼，幽黑的眸子竟也浮上些微的惊讶，带着深深的研判，仿佛一下子将他看穿，却只是不在意的一撇而过。他并未说什么，微一侧身，将他们让进屋内。
　　颇具古意的屋子，分作两间，里面一间是卧室，有垂帘帷幔隔着，看不清楚，而他们站定的这间，一方大大的茶案，案边是几把上好的红木古椅，一旁的架子上摆了许多封口的小坛，依稀幽香缭绕，如兰似芷，却透着香茶的苦涩，沁人心脾。
　　不远处的桃木雕花菱窗下，一把冰冷的轮椅，与这室中极为的不相符，却被洁白的裙角遮住，风过漂浮似水、若云般飘渺。室外昏暗的颜色与这室内明亮的灯光形成强烈的对比，她却在窗下，清晰而又缥缈，仿佛遗世独立，眸中清光辗转流泻，翩若惊鸿。
　　她静静的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似能将人融化般的温暖，却不太真实。脑海中霎时浮现她上午的样子，那般清冷，却又那般柔弱，与此时交融在一起，却仍旧是一幅苍白如玉的容颜。
　　宫然朝她笑了一下，道：“你找我？”
　　“小然，我是姐姐。”
　　“你小时候就不爱叫姐姐，老是跟着爸爸妈妈‘晚晚、晚晚’的叫，怎么长大了，连‘晚晚’也不叫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清风拂面，如羽掠水，却让屋内另外两个男人听之皆心下一沉。
　　宫然挠了挠头，道“那个……我真不是你弟弟，你认错人了。”
　　箫晚知道她现在不太清醒，如在梦中，恍惚中，什么都是不真实的。可她宁愿沉浸在其中永远也不要清醒过来。
　　她的笑柔软，仿佛风一吹就散，却又如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的冰冷寒破，绽然裂开，竟有种绝烈的美。“你是小然，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认错呢？好了，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是我不好，你别闹脾气。”
　　“我是叫宫然没错，可我真的不是你……”
　　“小然！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用晚饭吧，你跟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宫然不知道一个人会这么的固执，在没有任何的证据下，只凭一张相似的容颜，就可以断定一个人的身份。他想极力的否认，却被带他来这里的男人出声打断，在他眼神的示意下，跟着他走出房间。
　　东方绝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孩，幽黑的眸子深沉似海，将她紧紧的包围在其中。长发流泻，墨色中素淡洁白的长裙衬得她宛若精灵般的美好，眼中晶莹透彻，却闪烁着不符的迷蒙。她对着他微笑，刺眼的灯光下似是欲要飘然远去。
　　他心中一紧，蹲下昂藏的身躯，与她直视，“晚晚。”
　　她微微抬头，对上他无垠的眸子，道：东方绝，你叫我什么？”
　　东方绝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薄笑，道：“晚晚。我本就该这么叫你，‘晚晚’还是我第一个叫的。你忘了我是在聿家长大的？没人告诉你，你小时候只有我抱着你你才会不哭？”
　　箫晚摇头，笑着道：“谁会记得婴儿时候的事！你见过爸爸吧，是不是很像？他是小然。”
　　看着她眼中明亮的水意，他起身将她拥在怀里：“是，很像。”
　　她任他拥着，这已经是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和男人的体温，这让她温暖，与简宸不一样，在简宸的世界中，永远都是安心的，她对他的依赖无处不在，而这里，却让她寻到了消失许久的温暖，可以驱散她沉积多年的寒冷，处处平静安然。
　　她闭上眼睛，留下一行清泪。
　　东方绝感受到白色的衬衫上传来的淡淡的湿意，有些暖、有些酸、有些涩，他愈发的将她拥紧，随着胸腔的震动，沉稳低沉的声音传来：“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她抓住他的衣襟，泪水如断了的弦不断向下坠落，湿了她的面颊，也湿了他的衣襟。他的怀抱很坚实，仿佛一个沉稳的天地，坚固的永不可摧，在她心中投下一方安定。
　　简宸的脚步有些急促，已经远离了那个房间，宫然跟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他却在廊前忽然停了小来，“宫然。”
　　华月初升，在天边依稀还是一个影子，落在他的眼里便是洒下一片冷冷的光。他眸定的看着他，温润的容颜如玉般坚冷。
　　宫然迎上他的目光，却被他眼中的幽深拽住，他微微低头，道：“我不能在这里吃晚饭，我该回家了。”
　　简宸沉默了一下，道：“她的弟弟已经死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你却出现了，给了她一个美好而又永远不可能的希望。”
　　“可我真的不是她弟弟，你们……”
　　“我知道。”简宸打断他的话，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手机上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宫然接过手机，不尽瞪大眼睛，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简宸道：“这是他的父亲。现在，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固执的将你认作她的弟弟。“
　　宫然还在愣神中，那个男人与他长得太像了，连他都不禁要怀疑自己与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简宸收起手机，见他怔愣的神色，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你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什么？”，宫然被他的声音拉回清明，却听他继续说道：“她的父母，她的弟弟，都不在了。所以，即使她潜意识里知道你不是她的弟弟，却依旧这么固执。我们不会逼你做些什么，可是……希望你以后可以常来看看她。”
　　他的声音里有些叹息，有些落寞，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年轻的少年在月光下身躯略显单薄，清俊的面容上有些纠结，他很年轻，可他却可以感受到，这里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他不想介入，却又不忍心，少年的心总是太过柔软，见不得一丝悲伤。两难之间，对面的男人却突然开口：“没有人逼你非要来，你可以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我电话。”，说完将手中一张烫金的名片递到少年的手上。
　　东方绝托着木盘离开她的房间，轻轻的带上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却不想一转就看见简宸立在明亮的灯光下。
　　简宸看着木盘上已经空了的白瓷碗，素白干净的颜色没有夹杂其它，同色的瓷勺空置在碗中，他轻笑道：“难得你能哄她吃下去。”
　　东方绝轮廓分明的脸上神色不变，道：“你不能吗？”
　　“能。”，简宸道：“却不一样。”
　　东方绝将手中的木盘放在一边的金丝楠木桌上，薄唇一扬，漫不经心的道：“简少倒是说说有什么不一样。”
　　简宸温润的脸上笑得一派润雅如玉，风姿超拔泰然自若，仿佛是一块被净水冲洗过的美玉，越发清透的叫人挑不出丝毫瑕疵。他淡淡一笑：“东方先生心中明了，还明知故问做什么？”
　　东方绝回身看向那紧闭的门，似能透过那门看到里面早已经被他哄睡的冰雪般清透的容颜，眼底似是洒落了漫天星光，带着使人沉坠的幽深，无垠中端得耀人心魄。
　　箫晚却在这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香坛内静雅的檀香幽幽，更衬得这室中沉静万分。窗外一片黑暗，几点星辉透过窗户折洒进来，却被浮光锦的窗帘遮住，只有无限的黑暗。
　　这一日，如梦幻般，一幕幕如电影般不停的在她脑海中放映，似真似幻、亦真亦假。她将头深深的埋进被子里，眼角又是一片湿润，一抹流进嘴里，很咸，却愈发清苦的涩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她于这里读到了阴谋诡异的味道，却宁愿躲在糊涂里不愿出来，她把这当做一场梦，如梦似幻间，她只愿沉浸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