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2015的长白山

3、三

　　三

　　我爸以前到底是怎么起家的，我一直都很怀疑。但是他从不让我插手道上的事，以前发生过的事我也就无从得知了。每个成功的人的背后都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我想我爸也不例外。这个故事里的人除了吴邪，胖子，小哥外，还有一个人，叫潘子。
　　我爸说潘子是个好哥们，是吴家的人。他说拾年，你要记得，如果我死了，每年你要来给潘子叔叔上柱香。
　　我瞪了他一眼，死什么死，小爷还在呢，你不会死的。
　　他吐了个烟圈，转过头来对我笑笑，掐灭了烟。转身走向那片墓地。
　　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照片上潘子叔叔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长得很英武的感觉。
　　吴家的潘子叔叔，你好。我是吴拾年，我知道你是我爸的好朋友好兄弟。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佑我爸。保佑他长命百岁。
　　我在心里默念。
　　潘子叔叔姓潘，但是他是吴家的人，吴邪能有现在的江山，相信里面有他不少的功劳。来这里的路上，在车上我听到吴邪在放一首叫《红高粱》的歌。他跟着一起唱——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他唱着唱着声音就有点不对劲了，我偏头看着他，他却突然提高了音量，鬼哭狼嚎的大叫——
　　往前走莫回呀头！
　　唱到最后他抬着头声嘶力竭的干嚎，引得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我默不作声的把音乐关了，把蓝帽衫脱下来盖到他身上。这人呐，越老越容易去怀念以前那些事。就算知道有些事情就像有刺的花一样碰一次疼一次，但还是想去碰它，因为，因为那刺后面，是鲜活美丽的花儿。那朵花叫回忆，那是他天真无邪的曾经。
　　尽管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一个事实——吴邪老了。四十多岁的他此刻看上去就像个看遍沧海桑田的老者。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切，只是我们很有默契，都没有说破这一切罢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上半辈子运气都用光了，所以下半辈子就注定大小霉事全撵在一起上来了。
　　从墓场回来的时候，吴邪在车上睡了一觉。我看着他那样，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很不好受。我有一种让我很恐惧的预感，我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事，这件事是什么，我猜不到，但我很害怕。这是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惧，一种将要有人离去的恐惧。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这次也不例外。我们下车的时候，吴邪的手机响了。他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呆了一下，手机啪的一下摔在地上。然后他迅速上了车，手忙脚乱的发动引擎后冲了出去。他开的很快，路上有交警打手势叫他下车，他不管不顾，一直向前冲去。我看了看他那惨白的脸色，突然对他说，
　　吴邪，下车。我来拦住他们。
　　他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后，把车停住，撞开车门下了车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去。我坐在车里。看着他那样子，我知道，是在医院里的二爷爷出事了。
　　吴邪以前有个外号。叫小三爷。现在这外号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会叫，我曾经问过王盟叔叔，他又不排行第三，怎么会有这么个称号呢？王盟叔叔说是因为吴邪以前是跟着他三叔我三爷爷出道的。所以人家就叫他小三爷了。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三爷爷。虽然他是爷爷那一辈排行最小的，但他是最早去世的。在我出世之前他就已经驾鹤西去了。而爷爷我也只见过几次，也因为年纪太小，全部忘却了，他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叹气，说吴邪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娶个妻子，结果他临死前也没能见到吴邪娶妻的场景，只是在他临终的前几天，吴邪把我抱到了他面前。我不知道爷爷会不会怀疑我的来历，也不知道当时的他是不是安心地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二爷爷是我唯一见过的长辈。他对吴邪，对我都很严厉。吴邪很怕他，每次吴邪死里逃生回来就会接到他的电话，噼里啪啦的把他臭骂一顿，结果人家最后还是照样往火坑里跑。
　　我看着敞篷车上空的夕阳，眯着眼回想着这些。
　　然后开门，下车，扣上帽子，准备接受警察的批评教育。

　　我到医院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我站在病房外，看着吴邪坐在床前，二爷爷在跟他说话。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内容。后来吴邪从身上拿出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身来，将纸拿给他看。然后吴邪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对不起……我看到二爷爷笑了。然后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话，就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就很安然的垂下了。
　　吴邪坐了一会儿以后，站起身来，退了一步。他的动作极缓，好像生怕吵到病床上那位管了他一辈子的长辈，然后，我看到他缓缓地在床前跪下了。他俯下身，慢慢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为他二叔盖上了被子。我看着他做完这些后走了进去。我站在他身边，看到二爷爷安详的笑容。我突然觉得，二爷爷应该是很疼吴邪的。
　　二爷爷是秦始皇的忠实粉丝，平时给人的印象也是跟秦始皇差不多。对吴邪的事管得很严。对于吴邪不娶妻的事，他也是很生气，平时就没少训他。但是他走的时候，给吴邪留下的是很难得的慈祥的笑容。我觉得，他是平时那个样子，应该也只是对吴邪的恨铁不成钢，其实，他跟一般的长辈一样，也是很疼吴邪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吴邪。此刻他就站在我身旁。我小时候总觉得吴邪很高，高不可及，我在他旁边就跟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一样，但现在，我的身高追上了他，我知道，不只是我长高了的原因，还有，现在的他，背微微地有点驼了。他看上去很平静，脸上微微的笑着，然后说，二叔，一路好走。我眼睛一酸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他站了一会儿后说要去通知医生，然后一步一踱的走出了房门。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爸……
　　我低头看着二爷爷安详的样子，突然想到，将来，我爸走的时候，会不会也是那么笑的很舒心呢……

　　二爷爷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好多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都来了。葬礼上许多人轮流给二爷爷鞠躬，我在想，二爷爷啊，你现在终于能当一回秦始皇了，这感觉不错吧……就跟焚书坑儒差不多，只是这焚的是你侄子的感情，坑的是你侄子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起灵的时候了，但这次的起灵是吴邪喊的，我看着他规规矩矩的披麻戴孝的站在二爷爷灵前，郑重其事的喊道——起——灵——！！
　　他把音拖得很长，到了最后直接成了哭腔。胖子叔叔很严肃的走了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跟着他一起喊
　　起——灵——
　　本来起灵只要喊一遍就可以了，但这次，他们俩一起喊了一遍又一遍。灵堂里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耳旁，我听得出来，吴邪和胖子，都很哀伤，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的灵堂里的人都忍不住抽噎。他们说，吴邪和那胖子跟二爷感情真深。从没有听过人喊一句起灵都能喊得这么令人声泪俱下的！
　　我擦掉眼泪笑了笑，默默说道，那是因为，那声起灵，不只是为二爷爷，也为了那个叫起灵的，现在不知道在哪的他们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