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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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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祈润
她是梓玄上神的神兽。
其实我早就见过她,只是她并不知道。
那时候我刚过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算不上小了,据说父皇就是在我这般年纪的时候遇见了母后,从此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母后生得极美,尽管平素总是简简单单地只着一袭素净白袍,却足以艳盖天下。每次天界盛会或大典时,她便会凤袍加身,头戴凤冠,那样的母后,雍容华贵,俾睨天下,只要轻轻一个回眸,便是清华风流,美艳绝世。
母后是冰雪之神,性情也如冰雪一样冰冷,从记事起,她就很少很少对我们兄妹笑,更没有拥抱亲吻过我们,就是对着贵为天帝的父皇,她也总是彬彬有礼,冷漠疏离,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家人本就如此。
直到那天,姨娘一家到天庭来玩儿,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姨娘是上古五位上神中的万灵之神,也是昆仑山下华胥国的皇后,他的夫君,华胥国帝王胥瑾上神,是父皇从小一起玩儿大的好友。
那时胥瑾上神和姨姨的小女儿,也就是我的小表妹胥瑶就要到五百岁生辰,父皇和胥瑾本就关系极好,加上亲上加亲的姻亲关系,便惦记着要在天庭为胥瑶好好庆祝一番。
我跟在父皇身后,在天庭东大门一同迎接胥瑾上神和姨姨一家时,远远便看见一只巨大的青鹏鸟展翅遨游,缓缓落在我们面前。接着,便有身材高挑、面如朗月的轩昂男子和一名华美婉约、身姿窈窕的女子自鹏鸟背上轻盈走下,正是胥瑾上神和我的姨娘,洛宸上神。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姨娘,一手牵着胥瑶,一手被胥瑾上神紧紧牵着,脸上盈满了温婉和柔软,微笑时,自眉眼之间漾出浓浓的满足和幸福,迷人得令人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睛。
那是我在母后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宴席上,胥瑾上神一边不时将菜肴夹到姨娘碗中,一边不时俯下身去逗弄吃得说不出话来的胥瑶,姨娘则一直低着头,笑盈盈地看胥瑶使劲咀嚼嘴中的食物,然后用丝帕为她擦去嘴角的污渍。她看胥瑶的目光那么温柔慈爱,我痴痴看着,只觉得倘若母后能这般看我一眼,便是有天大的灾难降临,都不足为惧。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家人是这样的。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会温暖的笑,会自然地牵着手,毫不掩饰的表达关爱,彼此之间会有外人能感觉到却永远不能加入的暖意流动,于是内心安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在自己身边、在自己身后支持着、等待着、陪伴着,所以不会孤独,也不需要时时刻刻佯装坚强,佯装强大。
我悄悄对自己说,将来要娶的姑娘,一定是有着这般温暖笑容的女子。
宴席散后,母后和姨娘坐在寝宫中说悄悄话,我便陪着父皇和胥瑾上神在大殿中等候即将到来的梓玄上神。
其实我并不喜欢梓玄上神,因为每次提到他的时候,父皇和母后的神情都会变得非常奇怪——母后会猛地抬起头来,认真地倾听,父皇则会变得小心翼翼,言辞闪烁,似乎避之不及。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母后都不言不语地看着远方发呆,父皇则会躲到书房中,任谁与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那样的气氛太凝重,我虽小,却也知道恐惧和避免。
所以梓玄上神前脚刚到,我后脚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大殿,一个人到后花园去逛游。走了不多时,突然有清脆玲珑的笑声传来,我好奇地停下脚步,回头循声而去。
入眼处,一个红衣女子怀抱着一只不过半月大的小灵猫,在花园中玩儿得不亦乐乎。她站在阳光下,乌黑的长发随意披着,双手握住猫咪的两条小前腿,把它高高的举起来,和它鼻子蹭着鼻子,开心的笑容满溢,简直就要流了出来,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快乐无忧的气息。
不过这样简单的事情,在她做来,却仿佛成了世间最最有趣的乐事。那样的笑容,令我不由自主地以为定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才会忽视了这样的喜悦,于是想要站在她的身边,去看她眼中的世界是何样子,呵护她的笑容。
兀自出神间,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俯身将小灵猫放在地上,乘风而起,瞬间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风吹过,徒留红影氤氲,与逐渐升起的晚霞连绵着渲染了半壁天空,我揉揉眼,虽觉恍如梦境,却坚信真实无比。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却也从未忘记过她的笑容。
如今想来,那次称不上相遇的相遇,算不上动心的动心,还有那张明媚的笑脸,几乎陪伴了我整个懵懂的少年时期。
待我五千岁成人后,父皇便时时将我带在身边,自那时起我才知道,其实他一直在暗自打探上古神器的下落并收集它们,父皇并没有告诉我他为何这样做,而我总是隐隐担心,终有一天,他会为这般有违天条的行为付出代价。
纸终究包不住火,父皇的所作所为在他十万岁寿辰那日终于露出了端倪。
其实原本我可以制止胥瑶的,她的法力虽然高,却不足以牵制住我,可我没想到,她也会在那里。
高手过招,刹那的犹豫便注定了成败。于是那场至关重要的争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胥瑶带着父皇费尽心思得到的昊天塔和封印在塔中的魔君扬长而去。
父皇决定孤注一掷,我要做的,便是将身处瑶嬛殿的白芷姑娘禁闭在天庭之中,待天魔两界交战后,用来交换魔君手中的伏羲琴。
她在父皇的计划中极其重要,我知道,倘若稍有疏忽,便会满盘皆输,甚至我们一家都性命难保。
那天晚上,我再次看到了她。
其实抓走白芷的时候我就知道,胥瑶一定会派人来救她,所以早有防备。可我没想到会是她。
守在暗处的亲兵将她押到我的面前,抬脚想要踢她,我只觉得心猛然揪起,想都没想就向那亲兵狠狠抽了一鞭子。此举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她也差异地抬头,看向我的眼神闪过一丝讶然,迅速转为厌恶。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那天将一向对我忠心耿耿,可如今我却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子这样侮辱他,这般昏庸暴虐,要如何守住众将士的心,如何对抗魔界大军?
“祈润,别以为你这样惺惺作态,我就会相信你!”正在寻思如何对众兵将解释时,她却突然出声,不知不觉间反倒帮我度过了一场危机。
后来她和我说,其实她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她怕那些将士一怒之下不听他的号令,会伤害到白芷。
可无论如何,那时的我心一松,对着她,便怎样也严厉不起来了。
屏退了一众天将,我起身解开缚住她双手的绳索,道:“姑娘如何称呼?”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冷冷道:“玲儿。”
我心狂喜,继续装作没事人一样道:“玲儿姑娘,在下奉父皇之命请白芷前来此处,两军战事结束前实在不能放她回去。姑娘此来若是想接她离开,请恕在下不能应允。但在下发誓绝不会伤害白芷分毫,姑娘倘若不放心,尽可留下监视在下!”
玲儿的表情更加诧异,紧盯着我看了半天,眼中一时猜测不安,一时犹豫不定,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好,我便在此留下照顾姑姑,直到战事结束。”
那一刻,我的心中焰火盛放。
这宫中虽然都是我的近身亲卫,却也有许多是父皇心腹,玲儿在这里的情况和我对待她的方式都难逃父皇耳目,倘若他知道我对玲儿如此放任,定会对她不利。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欺骗众人耳目,让他们以为我是将玲儿与白芷监禁在一起。
可这些话,我并不想和她说。她只要安心守着白芷就好。
可她显然不这样想,她简直是随时随地准备着和我大干一场。
起初,每次我一走进她和白芷的房间,她都会进入完全的战备状态,一双美丽的眼睛几乎冒火,死死盯住我的一举一动。
后来见我没什么反应,她便佯装收起了浑身乍起的毛,改用劝说战术。
“祈润,为什么你要纵容你父亲做这样的事情?你们就不怕遭受天谴?”
“祈润,看在你也没有为难姑姑和我的份上,我觉得你也不算个大恶之人,倘若你能劝服你父亲将我们放回去,我便和公主说说,对你既往不咎。”
“祈润,三万年前魔君之事,真的是你干的?利用感情来威胁别人,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祈润……”
她总是连名带姓地直呼我的名字,鄙夷的、厌恶的口气,质问的、无理的问题。
可就是这样,若有一天听不见,我便会觉得心中空落,真是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得紧!
其实这场仗,魔界是必败的。父皇早就和魔界的一名大将谈妥了交易,每天,这名将领都会将魔军军情密报给我天界,这样的对仗,已经没有悬念。
可我却越来越担心。
将白芷交出去的时候,玲儿必然会阻拦。以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惹怒父皇简直是一定的。
平生第一次,我突然不想再按照父皇的命令行事。
战事结束的当晚,父皇命令我于子时三刻将白芷带到他寝宫后方一处隐秘的园子里,我问父皇,倘若有人阻挡他以白芷换取神琴,他会如何做?
父皇冷冷看我一眼,仿佛我所思所想都在他的眼中,令人难安。然后,他淡淡回答:“死。”
可我仍然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挡在父皇面前,我第一次这样执着而坚持地看着父皇,我相信他看得到我的心声。
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那时的玲儿,娇娇俏俏地站在我的身边,满眼惊讶,还有隐约的担心、疑惑、猜测,和许许多多我也看不清晰的情绪。
可那丝一闪而过的担忧,已令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如父皇预期那般发展,他的作为终于败露,被魔君公诸于众。其实单凭魔君,也很难将身为天帝的父皇怎样。可我万万没想到,天祖雷泽竟会归来,我更没想到,母后会亲口指证父皇。
那时的母后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就连听东西也开始困难,原本顺滑柔美的银发渐渐失去光泽,我很担心她,可是从不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试探的问父皇,他只说,只要集齐神器,母后就会好起来。
可现在,母后亲手断绝了希望,那一天,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温柔流动的眸光,那份光芒凝聚在父皇冷峻苍白的面容上,似和风细雨般润泽了他的焦虑。父皇脸上的狂喜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样的喜悦,仿佛期待了千千万万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从此再也没有遗憾,再也没有恐惧。他把母后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着什么,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雷泽手下留情,只将父皇流放到了位于四界之外永恒黑暗的虚无之境,母后陪着父皇一起去了,我们兄妹三人则可以留在天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雷泽不计前嫌,封我做了天庭禁军总管,我很感激,在天府之中对他跪下,口中呼喝领旨,但心里却另有更更在意的事情。
我从小被父皇当做天帝之位继承者带大,耳濡目染的大多是权术治世之道,跟在父皇的这些年又做过许多有悖良心之事,这样的我,在雷泽和胥瑶眼里,绝非玲儿良配。
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勾心斗角,波诡云谲,揣摩人心,用计使诈,操控民心,其实那时每天晚上我都彻夜难眠,睁着眼睛躺在榻上,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为了什么?
就算有朝一日会当凌绝顶,却和父皇一样只能对影独酌,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会露出半分笑容,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那天领旨后,我依旧跪在地上,却第一次对着雷泽深深俯下身去。我当着天庭众神的面朗声道,我祈润此生,誓不近天帝之位一步,否则甘受天雷之罚,元神尽散,消失于四界。还有,我请他将玲儿指给我做妻子。
雷泽很惊讶,他再三与我确认,然后接受了我的誓言,可是对于我的请求,雷泽说,得听玲儿的意愿。
我谢恩,二话不说,拔腿就冲到了胥瑶的瑶嬛殿。
……
数日后,玲儿的主人梓玄上神醒了来,我们的大婚便正式提上了日程。大婚那日,我早早起身正试穿雷泽的好友暮颜自人间带来送给我的新郎服时,玲儿突然一路笑着冲进了我的寝宫庭院:“祈润,你看,这是公主托人送给我的,可不可爱?”
我笑着回过头去,一时呆住。
玲儿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双手高高举起一只不足满月的白色猫咪,她双眼弯弯成了两个月牙,喜悦的光芒满溢。
我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觉得漫天阳光映在她如花娇艳的笑靥上,跳跃出明媚的音符,辗转成了我心底一首绵延千年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