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生 ...
-
我出生之日正值阳春三月，大兴城（1）的牡丹开得颇好。
阿娘几经痛苦将我诞下，终于舒了一口气，重重倒在了锦被中，接生的产婆抱着初生的我，笑呵呵的同阿娘报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小姐），恭喜夫人了，呵呵……”就在彼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床前摆着的几盆粉粉白白一片的观音斗和淑女妆（2）照进这片天地，摇摇曳曳甚是蹁跹，阿娘把手搭了个凉棚，恍恍惚惚瞟了眼窗外，有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急匆匆赶进来，他身畔，是开得重重叠叠的牡丹花勾勒的花海，阿娘勾起唇角笑了笑，觉得一切甚好，便放心的小憩。
当然，这些我一个婴儿全然不知，我听到的这段描述据说是四哥从产婆那里得来的段子。四哥就是是阿娘同阿爹的第一个孩子，是府中的嫡四子，是和我最亲近的哥哥兼玩伴。但是，我也不会相信这里不会没有四哥添油加醋的描述，譬如，我知道阿爹阿娘喜欢梨花比牡丹多一些，而我家院子不大，似乎不能构成牡丹花海。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听故事。
四哥同我蹲在房后梨树脚，偷偷说着这段故事，似乎我和他都比较喜欢偷偷聊一些八卦，是以即便我腿都蹲麻了还是强忍着，伸了伸腿，继续听。四哥把手指搭在嘴前，嘘了一声，我立马警觉地竖起耳朵，原来是有人走过，我和四哥立刻掩在梨树后，可不能让阿娘阿爹知道我们这么没有大家公子，小姐的样子。待侍女走过后，我松了一口气，四哥继续讲，而且自觉地做到了地上。我一面觉得四哥可能要挨骂，一面觉得既然四哥都为我做出身先士卒的榜样，我就应该学着他。于是，整理一下裙裾，我也就矜持得坐到了地上。四哥继续讲：小阁内，是婴儿的啼哭，哦，当然这个啼哭的婴儿就是你，小阁外，是祝福之声，嬉笑之声。姨娘们全都齐聚小阁之外，顿时清幽的阁房小院成了长孙府上最热闹之地。阿娘很开心，因为自己有了一双儿女，阿爹很开心，因为阿娘给他添了个二娘子（二小姐），连姨娘们也很开心，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我们鲜卑族的习惯里，妾室的地位是及不上我这个小嫡女的，一个姨娘高兴也就罢了，范不着全部都表现出一幅欢喜得不可言语的样子……
我觉得甚是可能还会有一大段子，索性从袖袋里摸出几颗瓜子，稀稀拉拉的磕了起来。果然，四哥钩钩指头，示意我把耳朵贴过去，我急忙吐掉瓜子壳，把耳朵贴了过去，四哥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悄悄对我讲：“难不成其中有什么莫名其妙不可言说的阴谋诡计？”我惊奇四哥怎么会有这种可怖的想法，而且莫名其妙的似乎也不是这么一个用法。想了一下，又磕了一颗瓜子，说：“或许她们十分寂寞喜欢有小孩欺负她们也说不定呢？”四哥表示有些受伤：“原是我把人想得太阴险了么？。”我安慰她：“不能总看到事物的不好的一面啊，不然这个世界就太阴暗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安慰得不到火候，四哥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被他惊了一惊，四哥刚想说些什么，不想，一张嘴，我便把瓜仁塞进他嘴里，想着再安慰安慰他。他说：“喂，太少了，还有没有？”，我原本已经想好安慰他的话，不料被他打断，忘了要说什么了。“没了，最后一颗。”然后我接着灿烂的笑：“晚上我剥给四哥吃。”四哥立马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说“阿瑾你最好了，真是哥哥的好妹妹。”我再接着笑：“那四哥帮我洗了这件衣服吧，回家阿娘会骂的。”
四哥：“……”
我后来想起才知道，我出生之时正是阿爹回来之时，按常理说，阿爹是会第一个来看我的，所以，姨娘们不得趁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对主母的尊敬好赢得阿爹的宠爱，而且这样其实可以多看阿爹几眼，何乐而不为呢？这告诉我一个道理：不能觉得骨感的现实会比阴暗的想象好得了多少。
那时候，四哥还是个在长孙府中十分得宠的高挑的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喜欢读书，也喜欢和我辩嘴，我们经常以石头剪刀布的形式决定谁去给院子里的梨树浇水、施肥。这件事其实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可是阿爹每次回来，都会仔细看看这棵梨树，而且阿娘也特别喜欢满树都盛开雪白梨花的样子，是以我们兄妹一直很小心地照顾它。浇花时还好，可是一旦施肥，我便有些受不了。施肥时节，我要是输了，我就哭着给阿娘告状，每次的结果是四哥不仅要施肥，还要给我洗衣服。
所以四哥从来不让我施肥，我也乐得清闲，经常看看书，梨树下就搬一个小凳，执一卷诗书，就行了，暮春时节，就看着簌簌而下的梨花纷纷扬扬，还有阿娘在不远处微笑看我，我就裂开嘴傻笑。曾几何时阿娘也曾像我这般，青衣花树，闲适人生。
其实在梨花下读书多半是为了赏景的，我真正读书学知识，其实是在学堂。
大户人家都会请先生到家中教习，家里的少爷们都可以到开课的厅堂中学习，那时候大哥已成年，在外做官，鲜少回家，二哥、三哥虽未行冠礼，但也都尚武，骑射、马术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不甚喜欢文墨，且因为他阿娘这个正夫人去的早，我阿娘又是续弦，我们之中难免会有许多芥蒂，是以，他们也鲜少来学堂。因此学堂中便是四哥和五弟的天堂，我也会拉上三妹在学堂中一起读书，五弟和三妹是一胞所生，且他们阿娘在产下他们后便逝去了。阿娘看着可怜，便照顾他们良多，所以他们也和我们走得很近。五弟其实和四哥一样喜欢读书 ，三妹是个很谨慎的女孩，有些胆小，名字是我给取的叫长孙玉歆，小字阿阙，其实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那时我书读的少，胡乱诹了个名字，没想到她很喜欢。
就这样，四哥，五弟，我，三妹在学堂过起了十分欢乐的日子。那段日子，回忆起来也是十分愉快的。
话说某一日，四哥在学堂上出尽风头背出了夫子要求的书，五弟大部分背出来了，三妹也背出来了，唯独是我背得期期艾艾，昨夜我没有背书，对着父亲留在家中的长刀看了一夜。我觉得我喜欢这样的一柄长刀，细长的刀身，手柄上还嵌着一个生辉的宝石，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兵器，理所当然，我悄悄耍了一晚的剑并且没有背书。然后我就觉得四哥有些聪明的讨人嫌，第二天我特地煮了一杯带料的茶，我放了好多滋补的药材，保准三哥会有些血光之灾。没想到，四哥恭恭敬敬地把茶孝敬给了夫子。结果可想而知，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有些受不住这个药材，当场就补晕了。当然我也没有什么好结果，阿娘查清此事后，罚我跪到半夜，四哥来看我，看来他也十分为难，毕竟母命难为，四哥既要做好哥哥又要做孝子是不可能了。他递给我几个馒头（3）然后给我披上袍子，嘘了一声：“快吃吧，我背着母亲拿来的。”又叹了口气“此次做的委实过了些，莫怪四哥不帮你。”我十分饿，连忙点点头，努力地咀嚼着馒头，四哥就放心走了。又咬了一口，馒头中间夹着菜，我笑笑，四哥一定是怕我只吃馒头吃不下去，特意加了菜，风吹过来，袍子上的毛贴在脖子上，很暖。忽然觉得很很感动。眼泪有些耐不住寂寞。忽然看到旁边有个人影，我一看是阿阙，她努力擦那双红红眼睛，五弟就在她后面，一同看着我。我向他们招手，示意我看到他们了。五弟也连忙招手，阿阙跑过来，抱着我，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姐姐为什么跪在这里？”
“姐姐犯了错，理应受罚。可是你怎么来了，夜里冷，会生病的。”
“四哥哥说姐姐看到我会开心一点，所以我就来了。”
“阿阙，快和五弟回去吧，你们若是病了，又是我的罪过。”
好说歹说，这两人才回去。不过他们确实有些可怜，少时丧母，且不是很得宠。
后来，我发奋努力读书，不叫阿娘丢脸。不叫夫子难堪。
春去秋来，除了读书外，我一直坚持练习楷书体。
夫子看过我字帖，觉得我十分有天赋，好好练习，说不定还能出个名什么的。得到老夫子的肯定，我心情舒畅，恰好屋外的梨树上挂满了小梨。我便央四哥摘了几个，以作小小的庆祝。为了这几个梨，我亲眼看四哥是如何摔了下来，又如何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连眉眼都没有皱一皱。我得了便宜，便开心地咬了一口。哪晓得，梨子不到入口的时节，酸的让人有些耐不住。我把它吐掉，四哥有些不开心，并且狠狠瞪着我：“我辛苦栽种，又辛苦把它摘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把梨子在手中掂了掂，估算了一下我在四哥面前把梨子扔掉而不被骂的可能性，结果我决定还是努力把它吃掉吧。看着愤怒的四哥，我说：“咬到小虫子了，不行你看。”我指了指，“咦，小虫子呢？是不是跑了？”
结果我吃掉了两个梨，腹泻了三天，多不划算。
后来四哥为了赔罪，弄了一盆牡丹摆在我窗前，叫做观音斗什么的，煞是美丽，我就把梨子的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其实真正喜欢牡丹的是我罢了。
——————————————————————————
（1）大兴城：就是长安，隋朝称大兴。
（2）观音斗、淑女妆：现代牡丹花品种，是粉色的，至于隋朝有什么品种，我不知道，所以充个数，不要介意哈。
（3）馒头：我不知道隋朝有木有馒头，好像唐朝有吧，不过好像不叫馒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