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告别》皖伶

6、春来不觉去偏知

　　我一直知道他死了，那个霸道的他、自私的他、和我吵架分手的他，那个偶尔温柔的他、说喜欢我的他、想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他其实已经死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但是他走的时候还差我一句告别，所以，我不承认他的离开。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开车去往郊外的墓地，路上还买了束百合，其实送百合可能并不合适，但是我总觉得他会喜欢。

　　在那个冰冷的墓前我用我的拇指一遍一遍地摩擦着墓碑上他的名字，我说：“Roy，我还在等你，你快点回来。”

　　自那以后我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还是像往常那样每天骑车去B市教书，晚上坚持热一杯牛奶。偶尔同事八卦地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就笑着摇头把话题带过，逼得急了，我也就在他们的逗笑声中说我还在等一个人回来。

　　一年后我接到一个邀请函，是程月的婚礼，酒席上我什么人都不认识，就独自坐在角落。婚礼是纯中式，满堂的红色，颇是喜庆，程月穿着绣着牡丹的旗袍，头发盘在脑后，可能喝了点酒脸蛋红红的，但是眼睛仍然很明亮，比起一年前她更加漂亮了。旁边的新郎敬酒的间隙常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语些什么，然后程月就垂下眼眸轻轻地笑，很幸福的样子。

　　后来程月看见了我便走过来说你怎么坐这，然后大大方方地向宾客介绍说这是我大学的老师，也是我的初恋。

　　宾客们在一旁调笑，我也就顺势站起来敬她一杯酒，新郎在旁侧一本正经地说是我该敬你才对，感谢你把程月让给了我。然后我们三个人干了杯，酒杯中荡漾着三人的笑声，我与程月的故事，至此就算是圆满落幕。

　　其实那天我松了一口气，我想程月没有被我耽误而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归宿，新郎很爱她，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相处着一起走下去，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的父亲没有像那天他说的那样消沉下去反而精神起来，他报了个太极班每天和老头老太一起锻炼身体，别人都夸他身体好说他可以长命百岁。偶尔我还是会去看他，他说：“你妈走后我原本想着跟她一起去了，但是后来觉得要是我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就渐渐地没有什么人还记得她了。”

　　他说：“我会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地老天荒。”

　　然后他看着我，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其实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说法，父亲说他过得好的话天国的母亲也许会更开心，其实他说得很对我想或许Roy也并不想看到我像现在这样生活，但是我也习惯了不想改变什么，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改变了。我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慢慢地我也会像父亲一样老去，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或许有一天我忍受不了寂寞会去结婚，又或许我就一直这样过下去。

　　我的父亲没有像别人说得那样活到百岁，又过了好几年有一天他睡着了就没有再醒来，知道他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我想他是去找母亲去了所以也没有很伤心，我只是怪自己在他最后的时候仍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那天把他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后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雪，我举着黑伞慢慢地走在这个银装素裹却又显得寂寥的城市。路过南城墙时看不见那些故事发生的时候的艳丽夕阳，却在被岁月打磨后还有那城墙上斑驳的爬山虎在静静诉说着时光。

　　诉说着那些我经历过的，或者别人经历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很长，长到当事人已经遗忘。我恍惚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忆不起那些故人的样貌，那瞬间我突然发现，在这以后就真的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们都已经离开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体会着孤独与温暖。好的，坏的，也仍然要这样走下去。

　　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年，当时光已经不在被在意，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还年轻，阳台上开满绚烂的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