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娑》瑜姬

5、肆

　　肆.

　　梦回山庄遍栽奇花异草，入春时分花开繁盛，连夜风中都带着清香。梧桐将一束有助安眠的香草插在小瑜床边的瓷器中，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腕，是温热的。梧桐这才松了口气将她的手掖回被子里，看着她苍白着一张脸昏睡着。
　　雪航山门的内功按理说应是属于温和一派，他也不知道小瑜是怎么练地功，竟练出了一身阴寒之气。她身为女子本就体寒，又住在常年冰封地雪山，还练了一身阴寒的功夫，长此以往如何能好得了，梧桐揉揉眉心，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相识之初他发病时她不知道往他体内送了多少内力帮他护住心脉，弄地她自己浑身上下都冰凉彻骨，是当他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么？
　　梧桐在她身边呆了很久，直至夜色浓郁方才起身回房间换了一身夜行衣，覆了一条黑巾遮面，直奔陆家庄而去。
　　碧啸谷里的那些医书不光是陆无回想要，梧桐自己也很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克制佛娑的方法他倒不是很在意，关键是想寻个大补的方子，无论如何也得往那小傻子嘴里灌下几副药。至今洛弈也没到，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不想等便不能再指望他了。
　　如此浓夜，本应灯火通明的山庄却暗淡了大半个山头。出了事本应加强戒备，且依陆家在栾城的势力，就算要挖地三尺也不是什么难事，岂会不声不响就此了事！可他与小瑜悠哉悠哉地养了几天的伤，也不见陆家有什么异动，梧桐轻蹙剑眉，这么反常？
　　绕过前庭，后山与他上次闯入时没有什么两样，仍是十几人看守，灯火未明。梧桐背靠在不远处的一块山石上，抬眼打量着透着几丝光亮的供词，挑了挑眉，陆家庄也不知是哪位高人主持修建的，到处都是暗器机关，若非传到这群草包手里，当真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思及到此，梧桐不由地摸了摸下巴，这供词建地太过精巧了些，相当于直接从山壁上开了一个洞，只有一个朝向山谷内的门，换句话说要想进门就只能穿过门前空地，不过空地上有多少机关谁也不清楚，就连周遭的守卫也不敢靠近半步。
　　正想着要不要丟块石头进去试试，一旁山石边上便有人替他这么干了。梧桐霍然转身，抬手堪堪挡住了来人的一招，架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掌。
　　那人招招紧逼，却似乎并不想惹出事端，梧桐亦是无声无息地陪他过了十几招，最后似要钳住那人的手臂，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道，“洛弈，你发什么疯！”
　　那人英眉微敛，撤步收招。
　　梧桐刚想开口，却被洛弈一把拽下了山石，三支毒箭擦身而过钉入石中。
　　梧桐抽出腰间软剑，看了一眼洛弈。洛弈面色颇沉，点了点头。
　　十几个守卫即刻点燃火把分散四处拉动机关，另有两人要冲出山谷报信却叫洛弈一剑毙命。
　　梧桐眉眼轻挑，一跃而起穿过谷中空地，飞镖擦过前襟撕开一个大口子。梧桐看着这道口子笑了笑，一剑劈了供词大门，反手拍了一掌将门板拍出门外，不过眨眼功夫那门板便被戳成了筛子。
　　祠堂空寂，梧桐毫不犹豫劈开供桌，用一卷黑布将两个精致匣子卷了便转身出门一拉洛弈，两人似夜风疾拂般离开了碧啸谷。
　　远处密林中，梧桐扯下面巾深吸了两口气。
　　“人呢？”
　　“什么人？”梧桐疑道。
　　洛弈似也有些惊讶，不过脸色愈发难看，转身便往回去。
　　“哎！”梧桐眼疾手快拦住洛弈，看了一眼他白色衣袖上晕开的血迹，“这位仁兄，你能把话说明白了再走么？而且这个时候回去，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按梧桐的话来讲，洛弈这个人将来怕是要成仙的，基本上没有一个活人应该有的情绪，连表情都少有，就更不必说会像现下这样失神受伤。因而梧桐特别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洛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钥匙丢了。”
　　一句话让梧桐也滞了一下，“无碍，再找便是。”
　　洛弈摇头，“钥匙在子潺身上，子潺在陆家庄。”
　　梧桐笑了一声，“怨不得陆家这几天这么消停，原是惹上了你这尊大佛。能从你洛弈手上抢人，他们下辈子都够吹了。”
　　洛弈撕下衣摆上一条布帛，缠在流血的手臂上，“我去救人。”
　　“黑灯瞎火的你知道有多少机关？你要是缺个胳膊少个腿儿地回来那他们连下下辈子的也够吹了。”语罢梧桐连拖带拉把人拽回了梦回山庄。

　　清晨的栾城下起了微微小雨，洛弈背手现在院外树下。
　　梧桐在屋内将支着窗户的杆子收回来，回头道了一句，“醒了？”
　　小瑜呆呆地窝在锦被里。她给梧桐过了太多的血，亏地陆无回在才能保住一条命，将养几日虽性命无虞但总是元气损伤地太重，大半的时候都在昏睡，似昨日出门品茶不过也是梧桐怕她闷坏了。
　　“别睡了，起来吧。”
　　小瑜反应过来屋中人是她家公子，果断拉过被子倒向一边继续睡。
　　梧桐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就上去扯被子，“本来就傻，再睡就更傻了。”
　　小瑜被梧桐闹地睡不安生，抓着被子认真道，“公子，你晓得孔夫子不？”
　　梧桐‘嗯’了一声。
　　“他老人家有言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
　　小瑜说地一脸认真，梧桐忍不住笑，扶起她靠在床头，捏了捏她的脸。
　　“你扒我衣服给我上药的时候也记得这些？”
　　小瑜想了一会儿，“不记得。”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他二人本就不是轻浮之人，小瑜衣衫完整地靠在床头上，因着浑身发冷还多穿了两件，梧桐也是看准了她一早醒来早已穿戴齐整才敢上去掀被。
　　“我听人说洛少侠来了？”
　　梧桐点头，“怎么，想见他？”
　　小妤眨眨眼，“洛少侠号称武林第一美男子。”
　　“第一美男子在外面淋雨想美人呢。”
　　小妤笑眯眯拍拍梧桐的手臂，“公子最好看了，是他们有眼无珠。”
　　“你知道就最好，洛弈不过也就一个鼻子两个眼，有什么稀奇的，没事不许去见他。”
　　“是，知道了。”小瑜乖乖点头。
　　“我待会儿和洛弈出去办事，福叔煎好了药会端进来。”
　　“好，我知道，公子万事小心。”
　　梧桐点头，出门去寻洛弈。
　　小瑜目送他出了房间，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位仆人装扮的姑娘端着药碗进门。
　　“小姐。”
　　“谢谢，放这儿吧。”
　　“少主嘱咐奴婢要看着小姐喝完。”
　　小瑜无奈地端起药碗，“你是莫道百家的人，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的。”
　　那姑娘张了张嘴，最后才道，“我是少主的杀手，此生只会效忠少主一人，与莫道百家并没有关系，小姐是少主的妹妹，便是我的主子。”
　　小瑜心知说不动她，只好将空碗给她看，“好吧，那你要告诉哥哥我有听话喝药，叫他不必担心。”
　　“是。”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十七。”
　　说话间扣门声响，陆无回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十七去开门，“陆大夫。”
　　陆无回进门给小瑜号脉。小瑜只觉得他的手比自己的手还凉。
　　“陆公子，你，没事吧？”
　　“敢问姑娘，究竟会不会翊雪化仙？”陆无回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是在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瑜垂眸，“我不会。”
　　陆无回闭了闭眼。
　　“我家公子既已答应去取碧啸谷中医书便不会食言，陆公子也不必太过绝望。”
　　陆无回笑了一声，“没用，一点用也没有。天没亮时梧少侠便将东西取回来了，那些医书什么用也没有，谁都治不了她。”
　　小瑜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确没有给人希望再让人失望更令人绝望的了。
　　陆无回像被抽走了魂魄的似的站起身，“姑娘保重吧，在下告辞。”
　　“公子既已我师姐圣琉璃相熟，就应当知道翊雪化仙不是谁想练就可以练成的。”小瑜垂眸看不清表情。
　　陆无回脚下一滞。
　　“公子妙手仁心，医术高明，若非走投无路，当是不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倘若公子真的无计可施，小瑜愿帮公子一把。”她说的很轻，却似重鼓敲在陆无回心上，“陆公子不妨再留两日，我把翊雪化仙的心法默给公子。”
　　陆无回蓦然，“姑娘大恩，陆某铭记于心。”
　　“心法交予公子手上我并无什么不放心的，但须谨记，逆天之道非常人所能修习。”
　　“明白。”
　　“还有一事，”小瑜侧头看着陆无回，“我无需陆公子记我什么恩情，只求公子，若有朝一日乐易不测，烦请您尽全力相救。”
　　“若能从翊雪中找出一二有用方子于梧少侠，陆某亦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姑娘。”陆无回当真是走投无路，他为小瑜把脉时有相当把握她出身雪航山门，问她会不会翊雪化仙也是冲动脱口并不抱什么希望，熟料竟有此种收获，莫说是叫他就杨乐易，就是日后要了他这一条命又能如何！
　　“好，那陆公子叫十七拿纸笔进来吧。”
　　陆无回走后不久，十七端着纸笔进屋。
　　“放这儿吧。”
　　“小姐不先休息休息再写么？”
　　“默写一本心法而已，我还没那么娇弱。”小瑜落笔，墨香四溢。
　　“可是，万一这本心法流传出去，那……小姐岂不是很危险？”十七担忧。
　　小瑜笑了一声，“你是指莫道百家，还是雪航山门？”她一脸无所谓，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阴毒，“都想练就成全了他们，练地越多死的就越多，死绝了才好。”
　　十七沉默立在一边研磨。
　　“哥哥他，最近还好么？”
　　“少主……还是老样子。”
　　小瑜下意识攥住了一张宣纸，手指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早晚有一天剁了那老匹夫！”
　　十七被惊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见小瑜发了如此大的脾气，早知刚刚便说一句‘少主安好’起码能让小姐放心。
　　小瑜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写了两张纸便放下了狼毫，之前右手受伤虽未及骨，但到底还是不大稳便。
　　“洛少主带人来了么？”
　　“没有，洛少主是在天亮时分和梧少侠一起回来的。”
　　“天亮时回来的？”小瑜想了想，“陆无回说公子已经把医书都取回来了，那………现在他是……”

　　陆家庄
　　“这陆家庄我真是不想再来，再来我就要连陆湛他爹小老婆的房间在哪儿都知道了。”梧桐跟在一个小厮身后小声冲洛弈道。
　　他们离那小厮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梧桐却连躲都懒得躲，大剌剌地跟在人家身后，就差抓一把瓜子来嗑。
　　“哎你说你有什么好的惹的那群小姑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能见你。”
　　“这个子潺是个姑娘吧，是你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吗？”
　　“我猜这个姑娘一定特别好看，否则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
　　洛弈索性停下来看着他。
　　梧桐面色如常，“有瓜子吗？”
　　洛弈敛眉，“别闹了。”
　　梧桐似笑非笑看着他，“洛弈，你在害怕什么？”
　　“什么？”
　　“那位子潺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是一旦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么个软肋而且一戳就中，她以后的处境可比揣着钥匙到处跑要危险地多。”梧桐笑了笑，“洛弈，她是你的牵挂不错，可别让她变成你的负累。”
　　“陆家庄不过一个地方势力，你惧他做甚？柴房拎两桶火油点他两座房子，趁乱揪出庄主问他子潺姑娘在哪儿，不说就砍手，看他能忍到几时才说。”梧桐不甚在意，“你我就算在这儿横着走都未必有人会发现，关心则乱啊洛少侠。”
　　洛弈沉默了一会儿，“按你说的办。”
　　梧桐一脸了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早说啊，早说这会儿都嗑完了。”边嗑边往前走，扔了一路瓜子皮，一脸痞子像，“老子就不信他还能在屋门口装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