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搜魂记》蒸鱼

28、爱魄篇八

　　“我醒过来之后，再也看不到主人。王母娘娘就在我身边，娘娘带我去看了玉树，……当初是娘娘把我派到她的身边，让我守护她，她为后羿之死而元神出窍，是我把她送回月宫，想不到，我还是救不了她。”

　　“娘娘说主人资质绝佳，若非耽于感情，定有大成，可她竟甘愿为镇压阴气牺牲自己，可敬可叹，我既有了玉人的记忆和容貌，娘娘便让我继续留在月宫，以掩人耳目，千百年来，我几乎就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可是，我终究不是主人，我没有再弹琴，怕你会听出来，我不敢接近你，怕你会发现我不是她。而现在的玉兔，它不会捣药，也没有灵识……”玉兔暗叹，当初在华山时，杨戬化身成三圣母的模样弹琴，如果是主人还在，定能识破杨戬的琴声，容貌可以变幻，琴声却骗不了人。

　　可笑她陷入了嫦娥的记忆之中，继承了嫦娥的记忆和爱情，却没有办法学习到那样的胸襟和智慧，于是她与杨戬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

　　特别是当杨戬的计划开始之后，她为杨戬的所作所为而震怒，单纯的玉兔又如何能理解诡谲纷乱的天庭权力斗争？她只觉得自己被辜负了，更为主人不值。

　　这样卑鄙的人怎配去爱嫦娥？

　　于是在杨戬将猪八戒捉去之后，玉兔埋藏在心中的怨怼终于爆发出来了，在真君神殿之中，她第一次毫不掩饰的与杨戬针锋相对。

　　爱魄浑没在意玉兔的羞愧，只追问：“嫦娥仙子呢？她现在在哪里？”

　　玉兔的心沉了下去，她该早想到爱魄只会关心这个，不管嫦娥是生是死，还是已化身玉树。

　　爱魄炯炯的目光不容她回避，她终是不忍再骗他：“主人化成的玉树，便是那株被毁的……”

　　“你骗我……”

　　爱魄厉声打断玉兔的话，但玉树被他打碎的那一幕浮现眼前，他奋力扑救，但玉树的碎片却在他指间化成滴水如点点泪珠。

　　原来再相逢时，是这样不堪的境遇，那个在玉树下弹琴的清丽婉约的女子，早已在她指间化做泪滴，而他惘然失措，浑然不觉。

　　他是幻想过他终于可以抛弃一切，与嫦娥相伴的情境的，就像在虚迷幻境里，杨戬一直以来对他的束缚一旦挣脱，他可以恣意的拥嫦娥入怀，大声对王母，甚至对整个天地宣告，他可以放弃做司法天神，放弃天条，只要和嫦娥在一起。

　　玉兔看到爱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凄绝的笑容，原来这就是他与嫦娥的缘份，从开始就有了结局，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故事还在继续罢了。

　　“杨戬，忘了主人吧，她也不希望你难过的。”玉兔的声音有些哽咽，看到爱魄眼眸中万籁俱寂的空洞，她蓦的觉得心底痛得无法呼吸，她明白在杨戬的故事之中，她是从不曾出现过的，但她心甘情愿。

　　希望？从来就没有过希望。杨戬尚可为她落泪，而他如今，已无泪可流，他有什么资格埋怨玉兔？打碎这希望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可是，发生这种大事，杨戬为什么不知道？

　　不用玉兔说明，他也有了答案。王母娘娘对杨戬虽然信任有加，却也防范甚严的，这种事又怎会让他知道，而三界之中，唯一有能力摹改无字天书的，便只有深不可测的玉帝了。

　　忘了她吗？忘了这个三界众生之中唯一能懂他的女子？

　　他做不到。

　　如滴火星溅入心底，漫山遍野渐渐燃起怨恨的烈火，是他们害死了嫦娥，是这三界众生害死了她。

　　没有了她，这世间凄冷如漫漫长夜，又有何存在的必要？三界众生，又与他有何相干？这一刻他的世界已经崩溃，便是整个天地为她陪葬，都无所谓了。

　　爱是这么容易的，就转变成了翻天覆地的恨。

　　玉兔震惊的发现爱魄眼中的深沉悲哀和爱恋渐渐褪成了冰冷的怨恨，一如杨戬从前表现出的冷酷决绝一般。

　　他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玉兔急忙追上前去拦在他面前。

　　“杨戬，不要做傻事。”

　　“让开。”

　　“跟我走吧。”

　　“我哪里也不去。”爱魄一字一句道：“我要毁了这月宫封印。”

　　玉免眼中的悲伤忽如海潮涌起，她说：“不必了，不用去毁，这封印也维持不了几日，杨戬死后，被他诛杀的妖灵怨气蠢蠢欲动，天地间妖氛大涨，引动月宫阴气……不久之后，大劫将临。”

　　爱魄冷笑，可怜嫦娥，为了维持这脆弱的天地而耗尽法力，牺牲了一切。

　　玉兔凝视着爱魄，像要将他铭在心里：“我不会让主人的心血白费，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会保住月宫。”

　　她的眉宇之间，依稀有着嫦娥一样的倔强神情。

　　但爱魄在一楞神之后，却是前所未有的执拗，抱琴的手紧了一紧，千年来看遍世间爱恨情仇，勘破世情却又沉溺其中，他只是太寂寞，太清醒，以至于害怕自己会麻木，会真的太上忘情，他怕自己会在那个人的心里消失。只有望月的时候，在月光中，他会忽然感到心痛，这才觉得自己的存在，自己还活着。

　　这一刻，他要留住这张这嫦娥一样的容颜，哪怕倾尽所有。

　　再不会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他。

　　鼻青脸肿的猪八戒回到广寒宫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爱魄竟然在和嫦娥……大打出手？

　　在他想来，要嫦娥收爱魄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谁都知道杨戬是怎样爱着嫦娥的，只要嫦娥动之以情，爱魄哪有不乖乖就范的道理？

　　只是打破头都想不到怎么还是会搞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猪八戒忍不住暗自呻吟了一声，好不容易摆脱了难缠的欲魄，想到他整治人的手段，尤不禁自心底生寒，但见到妹妹似乎在交手之中落了下风，而爱魄又毫不留情，也不由他撤手不管，勉强举了九齿钉靶迎了上去。

　　“妹妹，我来帮你。”

　　玉兔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觉有些吃惊，她知道猪八戒根本帮不上忙，不过，有这位“哥哥”在，至少也能让她缓一口气，想法子通知太上老君。

　　但爱魄瞥了一眼冲过来的猪八戒，一股无名之火蓦的生起，一只手依旧抱着琴，攻向嫦娥的那只手中途回撤，带着一股凛烈的阴气打向了猪八戒。

　　猪八戒也不忌惮，放开手去打，他知道自己反正不是杨戬的对手，所以倒不担心自己会伤到他，而自己多少也有些自保之力，毕竟爱魄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并非昔日的杨戬。

　　但爱魄出手的敏捷和力量，依旧远超出了猪八戒的想像，在他看见爱魄动手时，爱魄已瞬息间移至眼前，钉靶堪堪掠过爱魄身影，但爱魄毫无阻滞的一手挥出寒芒，暴绽的刀影已在猪八戒的眉睫间……

　　顿住。

　　爱魄的眉峰如剑，也像剑一般一往无回，但他全身一颤，回头便看见嫦娥在他身后，一手幻出一柄怪异的器物，寒光四射，如冰似玉，似有形，却无实质，竟像剑锋般刺入爱魄灵体。

　　“王母娘娘的瑶光剑……”爱魄静如止水，只是一双眼睛郁结的黑暗，带着疑惑不解的无穷心事。

　　玉兔犹自发抖，她只觉得手不是自己的，否则她又怎能刺下这一剑。但她却不能不这样做，否则爱魄真会杀了猪八戒，因为爱魄不是杨戬，他不会再权衡杀人或者杀佛会有什么利害得失。

　　在王母座下修行时，她的法器便纯以阴气锻炼，是制衡元神魂魄的法宝，她是知道自己的出手有多重的，但见爱魄摇摇欲坠，慌忙收了法诀。

　　“杨戬……”她怔怔的不知所措。

　　“妹妹，小心……”

　　猪八戒的警告却已迟了，方才还弱不禁风的爱魄一瞬间一掌便将猪八戒打得飞了出去，猪八戒倒撞在坚硬的宫殿石壁上，他摇摇晃晃想站起来，却又跌坐在地，一副头破血流的惨相。

　　而玉兔还未回过神来，爱魄已欺近身边，长袖一挥，一片金光便罩住了玉兔，令她动弹不得。

　　玉兔怔怔的看着爱魄，他的眼神锐利，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知道要摆脱得到王母真传的玉兔和猪八戒的纠缠并不容易，所以便故意受了她一击，趁两人松懈的时候一举制服了她和猪八戒。

　　他的手段，一向是这样干脆利落啊。

　　那双郁黑深沉的眼眸如刺入心腑，玉兔一动不动，泪也凝在眼中流不下来，她拼命睁大眼睛看着从容优雅如同赴宴而去的爱魄，隔着泪光看去只觉朦胧如幻。

　　“杨戬……”

　　她忽然喊出了声。

　　爱魄没有回头，但知道玉兔受了伤，为了喊出这一声，她不惜拼尽全力来破除他的禁制。

　　他已经走到玉树林中，在琉璃世界中忽然恢复了杨戬一般的悠静沉稳，依然是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傲然和自信。

　　他知道玉兔在那一瞬间像极了嫦娥，她眼里永远像有朦朦的泪光，而她总是习惯把头低下抚着怀里的玉兔，垂下的长发掩住了所有的心事和寂寞。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吧，不然，不会叫玉兔骗了他千年。

　　“晴缺”盈盈生光。

　　那本是六弦的琴在爱魄指下幻出了第七弦，以爱魄自身为神的第七弦。

　　当年女娲留下的六根青丝，天工巧制成琴，但无人知道如何发挥这张琴的真正力量，直到瑶姬公玉盗琴下凡，杨天佑琴艺通神，亦无法运用出女娲衍生万物的力量。

　　爱魄却于此刻明白了，第七弦需要的，就是最纯粹的爱的力量。

　　就像是这张琴造出来，只为等着他的出现。

　　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平息消弥天界游离的阴气。

　　“铮铮”的琴声如鹤唳九天，响彻云霄。

　　爱魄洞悉了一切。

　　宁愿伤害他，也不愿他去伤害别人，这就是她对他的爱，嫦娥啊嫦娥，你终究还是不曾明白他的。

　　心在与天地的抗争中坠入了冰封，于冰冷的月光中感受到温暖，但冻结的心融化时，是怎样痛彻心肺的煎熬。

　　他是一个能令你为之骄傲的人。

　　可惜我不是。

　　我不是他……

　　爱魄的眼前渐渐朦胧，不远的玉树下，紫氅素裙的嫦娥也在端坐弹琴，弦下无声，却于极静中奏出惊心动魄的华美，她淡淡的微笑，看着爱魄，她知道他明白的。

　　这样就足够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