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逆水寒续》蒸鱼

17、十七

　　戚少商慢慢扶着墙角走路，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原本不甚高大的身材已显削瘦，人也委顿不堪，一双眼睛虽然不再明亮，却愈发孤寒。
　　但他很快又低头，垂目，走入了一个泥汀的小巷。
　　他已经决心把自己藏在泥汀中，他要活下去。
　　小茶铺前是一个包子铺，一个老人正在卖包子，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茶铺里有五六个客人正在喝茶吃点心。
　　两个汉子正两手抱着烧饼在屋檐下大嚼。
　　左边的小商铺里，一个年轻书生正在案台上记帐，仿佛写到妙处，不由眉飞色舞。
　　巷口处却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汉子，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压根就是一个人在街口发呆。
　　戚少商眼前有些模糊，脚步有如踩在云上，他勉强定定神，可是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带走他身体的力量。
　　他走到包子铺前，恭敬的对老人行了一礼。
　　老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怔在当场：“你……这位客官……”
　　戚少商笑了笑：“我不是客官，老人家，在下流落京师，盘缠用尽，求您施舍两个包子给我充饥，日后定当回报。”

　　施舍？
　　万里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戚少商会被逼成这样子。
　　他竟已经沦落到了沿街乞讨的地步。
　　在他看到这一幕时，万里望不觉心中有种哀伤悲凉的感觉，任你再大的英雄，再隆的名声，最终，也不免有这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结局。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自己最后要做的，不过是要在这之前，杀了他，绝了后患。
　　不知怎的，万里望竟对自己要杀的这个目标生起怜悯之情，感叹之意，江湖人便是如此，再大的仇恨隔阂，在看到英雄迟幕的一刻，也不由心生茫然寥落之情。
　　便在这寥落的心情之中，万里望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刀柄，等待布置任务的人发出杀人的命令。

　　戚少商看着老人枯树皮一样龟裂的手，苍老的面孔，抖抖索索的抓着辫不出颜色的抹布，心中忽然莫名觉得一阵难过，就像时光刹那，故人就这样忽然老在眼前。
　　老人说：“我已经老了，我做的包子，也没人想吃了，戚大侠不嫌弃吗？”
　　戚少商问道：“你认识我？”
　　老人笑了笑：“你不认识我了，戚大侠名满天下，当然不会记得我。”
　　戚少商心中一动：“我们见过？”
　　老人道：“我没见过戚大侠，戚大侠却见过我。”
　　戚少商惊奇的看着老人，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
　　老人解释道：“那时我眼睛还瞎着，当然看不见戚大侠的威仪。”
　　戚少商忽然有些激动：“你是红袍的父亲，掌柜先生，你的眼睛好了？”
　　老人现出悲容：“戚大侠还记得红袍？”
　　戚少商点头：“对不起，我救不了红袍……”
　　那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浓烈的痛。
　　那个如花艳丽，如酒浓烈的女子，就在他怀里听莲花开放的声音。
　　就如莲花般在风中逝去。
　　老人哽咽道：“戚大侠不用自责，这是她自己愿意的……我的眼睛，是一个美貌的姑娘帮我医治好的，她让人把我送到京城，还让人照顾我。她说，她是一个大夫，曾医治过红袍，可怜也救不了红袍性命，可知生死由命，不能强求。”
　　“那位姑娘是不是姓傅，叫傅晚晴。”
　　“我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她不让我问。”老人有些惭愧。
　　“她也是我的恩人。”戚少商叹息，想到傅晚晴定是因为救不了红袍性命，才暗中派人去寻找红袍的家人，并治好了老掌柜的眼睛。现在父亲重见光明，红袍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吧。也能稍稍了却他对红袍的歉疚。
　　“戚大侠，一天一碗牛肉面，力拔山兮气盖世，今天没有牛肉面，就吃两个肉包子吧。”老人用油纸包着两个还泛着热气的包子送到戚少商面前。
　　“谢谢。”戚少商低下头，伸出手去。
　　接受容易，却不知道怎么偿还这样的恩情。
　　老人家慢慢靠近戚少商。
　　这时候，风雨楼的人都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
　　但戚少商却像一无所觉，宁谧如常。
　　周围浮起的杀气，仿佛与他无关。
　　忽然老人却像感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惶惑之色。
　　戚少商的声音很轻的在说：“掌柜先生，不要害怕，一会儿请躲回店里，什么也不要管。他们只是对付我，不会伤害你的。”
　　老人摇摇头道：“戚大侠说什么，我不懂。你说清楚些。”
　　老人凑得更近，戚少商以为老人耳力不好，正要再说一次，却见包着包子的纸包里有一丝锐光流出。
　　那丝锐光，刺入眼帘时，就像刺入心中那样痛。
　　他的身上那道伤痕也像开始痛了起来。
　　戚少商已经接过纸包。
　　“你辜负了她。我要杀你，为她报仇。”老掌柜大声说着，一边握着匕首刺向戚少商。
　　戚少商本能的抓住老掌柜握着匕首的手，眼睛里充满震惊。
　　他不曾想，红袍的父亲也要杀他。
　　难道全天下人都要杀他？
　　这时，老掌柜却忽然双手用力调转刀口，那柄匕首忽然就直插入他自己的胸膛。
　　刀柄还握在戚少商手里。
　　戚少商听到他微弱的说：“戚大侠，为她报仇。”
　　老掌柜本是傅晚晴送到风雨楼的，像他这样一个老人，在京城里独自一人是很难生活下去的，只有风雨楼能收留，保护他活下去。
　　这是苦肉计，只有让戚少商杀了风雨楼的人，才能取得六分半掌的信任。
　　满天的刀剑暗器如雨骤至。
　　戚少商忽然觉得自己又像是在逃亡路上，那段最黑暗的时候，卷哥死去的那天，漫天火光，他的心陷入一片疯狂。